[霹雳]天水云萍

　　北隅皇城，东郊猎场。
　　风回雪在侍卫接引下来到一处小亭，北辰胤没想到她会找到这儿来，惊讶之下，手一抖，差点儿射中守门的士兵。见她一身玄端，庄重无比，北辰胤就知道她已经没心思陪自己耗了，今日是铁了心拿下徐道年的。于是他率先开口道:
　　“如果先生还想牺牲徐老来拉拢唐尚书那就请回吧，他对我宁家有恩，本王不能恩将仇报！”
　　“下官知晓，所以今日前来是为吏部之事。”
　　“嗯？”北辰胤知道风回雪没那么容易放弃，但她既然说明不是为徐道年的事来的，他也没办法再赶人家走。还能怎么办，只能请进来喝茶咯。
　　“此番京察，长孙大人表现出色，深得圣上倚重，相信不久便有机会入阁。”风回雪轻嗅茶烟，慢条斯理地说着。
　　你看，我可没提徐道年，也没提唐耒之。
　　“如此甚好，长孙大人做事很有分寸，既能暗中剪除东宫羽翼换上咱们的人，又不至于令父皇起疑，果然了得。”好，我也不提，看你怎么办。
　　风回雪笑了笑，似乎真的打算专心谈论别的事。“是啊，多亏长孙大人相助，我们才能顺利把欧阳大人送进邢部节制杨笞。”
　　“说到欧阳迟，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又主持重修盐法，这种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有劳先生多费心提点看顾。”
　　“该然。欧阳大人为人谨慎，不必担心。只是最近修改工作进度缓慢，圣上今早又召他进宫问了许久。”
　　“可是遇到什么困难？”我说怎么今天散朝后就没看到欧阳迟呢。看来真的出事了。
　　风回雪:哈哈，上钩啦上钩啦！^O^
　　“也不是什么大事，欧阳大人核算历年盐税时，发现各地账目混乱，错漏百出，这几日不得不重新整理计算，故而耽误了时间。”
　　“这些账目一直都是户部负责，看来是有人存心刁难了。陈劲松他在干什么？还有鲁祉兴，宋明宇，难道连一册准确的账本都拿不到？”北辰胤气得险些摔杯子，但碍于风回雪在场，他要保持风度。
　　“殿下以为，但单凭这几个郎中、主事，便足矣掌控户部么？只要唐耒之不点头，别说是对付齐恕，就算是推行新盐法我们都做不到！”
　　果然，她闲扯这么多最终还是要劝我放弃徐道年。
　　“唐耒之老奸巨猾，他日有变，难保不会反咬本王一口，但陈劲松等人是我一手提拔，若假以时日……”
　　“圣上龙体每况愈下，我们还有多少时日？”
　　这几人是我精挑细选的栋梁之才，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北辰胤很想这样劝她，希望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给他们时间成长，然而话到嘴边却不得不咽下。
　　“吏部之事尘埃落定，刑部也如我们囊中之物，徐大人的任务已经结束，是时候休息一阵子了。”
　　“因为失去利用价值，所以徐老就理应成为弃子么？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败给北辰望，失去了你要的价值，先生也会舍弃我吗？”此话一出，北辰胤自己也吓一跳。不禁暗暗后悔。
　　风回雪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刻她才发现，他们之间竟然已经误会至此。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下官说过，‘给我十年，风回雪助你君临天下’。”
　　一字一顿，不卑不亢，竟是当年上元初见时许下的十年之约！
　　如今霸业未成，盛世未开，我怎么能怀疑多年来为自己呕心沥血的她！
　　“是我失言，先生别放在心上。”
　　风回雪摇摇头，表示无妨，也不在这个纠结话题，接着道:“殿下仁心，下官知晓，其实我们只是让老人家暂时受点儿委屈罢了，谈不上舍弃。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将他接回来加官进爵便是了。”
　　北辰胤心中有愧，态度也有所缓和，“徐老的脾气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无端被贬恐怕会想不开。”
　　“徐大人做了三十多年的御使，向来直言敢谏，也常惹得龙颜大怒。恕下官直言，连昭狱都进进出出不知道多少回的老前辈若真想不开那早就‘想不开’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权衡利弊 ，这的确是上策，但还是太狠了。
　　“有，但不够快捷，不够稳妥，没有必要为此浪费时间。他日殿下登基，无论赐田千顷，黄金万两，还是封侯拜相，荫泽子孙，都无人敢拦。”
　　北辰胤仔细想了想，道:“先生对徐老的安排不止是这样吧？”
　　“是。经此一难，徐道年归来之日一定会是殿下的肱股之臣，竭智尽忠，肝脑涂地。”
　　“本王明白了，有劳先生为吾筹划。”

　　“爱就是笼罩在晨雾中一颗星。
　　没有你，天堂也变成地狱。 ”
　　庄严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朗诵情诗的年轻绅士手捧玫瑰，走进教堂。他步履从容，眼神温柔，英俊的脸上始终挂着优雅而幸福的微笑。
　　“可爱的战溧，微妙的颤抖，
　　这……羞怯温柔的拥抱——
　　在你美丽的樱唇上，我惯用接吻来代替语言，
　　我的吻就像是……”
　　“你确定这么表白不会被人家姑娘当成耍流氓吗？”
　　如此浪漫的告白被人无情打断，茶理王不爽地看向门外的女子，“要你管！这是你第几次搅乱我彩排了？”
　　“迷途的羔羊需要伟大的主指引方向啊。”竹叶青靠在门边毫无诚意地笑道。
　　“呵，这里可不是你的清真寺。快走快走，别给我捣乱！”茶理王见她一脸坏笑就知道准没好事，登时摆手赶人。
　　于是竹叶青也开始耍赖，“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呀！好歹咱俩当年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
　　“停停停！谁跟你这血族的异教徒情投意合……等等，你刚才说‘青梅竹马”？莫非你记忆恢复了？”茶理王诧异道。
　　“没，只是最近脑海里总是闪过一些人影，其中有个总被我揍成猪头的臭小子长得很像你，现在一看嘛……”，竹叶青上下打量着茶理王，“应该就是你了。哈，我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没忘记你，可见我从前对你是多么爱……”
　　“得了吧，小时候你可没少欺负我，海妮耶。”被她这样揭短，茶理王也不生气，甚至有些兴奋。嗜血族衰败至此，遇上同类兼故人实在不易。
　　“这是我以前的名字吗？”
　　“这是你父亲也就是我舅舅给你取的，是幸福的意思。”
　　“我父亲？”脑中一个身穿宽大白袍，金发碧眼的威严男子缓缓浮现。竹叶青刚想凑近看清父亲的脸，那人却瞬间变了模样:银丝玉颜，莲冠玄裳，竟是……
　　她痛苦地捂着头，“素还真”三字脱口而出。
　　“虾米？你爸是血族先知，阿卡杜拉公爵。素还真是谁？”茶理王不解。
　　“中原名宿，也是……风回雪的父亲。”竹叶青迟疑片刻，终于坦白道，“当年我与她皆处绝境，为求生机只好结盟。我借其化体容身，却意外融合了她的记忆。”
　　“还有这种事？不过，她的记忆对你似乎影响过大了。”或许那根本不是意外。
　　“就算这些记忆是她有意为之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是空谈。”
　　“自负。”虽然这么说，但毕竟是传说中能跟西蒙刚正面的血族异教徒，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担心。“你还是先想起来自己是谁再说吧。”
　　“嗯，我可能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嗜血者的信息。”竹叶青点点头。
　　“没问题，血堡的房间随便挑，图书馆随便用。只是有一样，别打扰我约会。”茶理王爽快应道。
　　“谢啦！”竹叶青识趣地退出教堂，打算先去挑个噶意的房间。身后再次传来情圣激情澎湃的朗颂:
　　“我要凭那无拘无束的鬈发，
　　每阵爱琴海的风都追逐着它;
　　我要凭那墨玉镶边的眼睛，
　　睫毛直吻着你颊上的嫣红;
　　我要凭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语：
　　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谈恋爱的男人真可怕。

　　长亭十里，折柳话别。
　　“此去山高路远，徐兄千万保重身体啊！”
　　“是啊，改日陛下气消了，我等再上书为你求情。”
　　“诸位美意道年心领，只是此事非比寻常，诸位不必为了我自找麻烦。折腾这么多年，我也该回乡下歇一歇，享享清福了。”
　　“驾！驾！”
　　老马在长鞭催促下加快了速度，连带车身也晃动起来，须发斑白的老者揭开竹帘最后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博山城。当年的他如初生之犊，意气风发，只身踏入京城，立志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如今青丝成雪，功名尽毁，弄得一身狼狈，当真可笑！
　　行不多久，马车忽然被两名骑着胡马的书生拦下。徐道年探出头来一瞧，为首的竟是素无深交的武乡侯。
　　与其说是玉阶飞主动拦车，倒不如说是他攥着四公主送的香囊，一路兴奋，一路走神，以至忘记拉好缰绳，险些跟徐道年的马车撞个正着。
　　“侯爷？”徐道年正要下车行礼却被玉阶飞摇头制止。奇怪，侯爷今天怎么看起来傻傻的？
　　“……吾今日来迟，险些耽误为先生送行。”玉阶飞面不改色地胡邹道。
　　玉庭秋:咱俩跟徐大人都没交情，特意跑来送行？谁信啊？不就是互换了定情信物嘛，怎么一下子傻成这德行？谈恋爱的男人真可怕。
　　徐道年愣了一下，转而释然:忠臣被黜，即使是点头之交也亲自送行关怀，不愧是德才兼备，高风峻节的武乡侯！
　　“有劳侯爷挂心了。”
　　终于捡回智商的玉阶飞轻摇羽扇，一派风流，他望了一眼远处城楼下送行的人群，便将始作俑者猜个七八分：“她果然没来。”
　　“她今日若是惺惺作态地跟过来，反倒让吾看不起。”
　　“当真是她？”
　　“旁人没这本事。”徐道年苦笑道。
　　玉阶飞听了也不意外，随手取出一本《南华经》递过去，“藏书一册聊表心意，先生旅途困顿之时不妨一观。”徐道年一生忠正清廉，如今竟成了党争的牺牲品，风回雪怕是真的疯了。玉阶飞叹了口气，虽替他可惜，但一个无实权的侯爷，到底帮不上什么忙。
　　“哈，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多谢侯爷。”
　　“无所执，无所求，物来则应，去则不留。先生旷达，吾不如也。一路保重，后会有期！”玉阶飞拱手一礼，转身欲走。
　　“侯爷留步！”徐道年忽然想起一事，遣人将一本册子交到玉阶飞手上。里面是户部唐尚书近年贪污舞弊的罪证，如今他罢官离京，这份罪证留在身边也是徒惹祸端，不如……
　　“这是？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此物我是没机会呈给圣上了。素闻萧然蓝阁不问朝政，老朽不敢拿这些俗事扰侯爷清修，只是有劳侯爷代我将它交给风大人，劝她覆辙莫蹈，好自为之。”
　　“先生放心。”玉阶飞一脸淡然。
　　玉庭秋却不大高兴，“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又焉至于此？先生多虑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有些担心。认识阿雪这么久，她为人算不上正派但颇有原则，沉得住气，可最近不知为何，行事渐趋偏激躁进……无论如何，自家损友岂容他人非议！
　　“庭秋，不得无礼！”
　　“我……”玉庭秋还上前想说两句，却被玉阶飞横扇挡下。
　　“舍弟年少，言辞无状，让先生见笑了。”
　　“哈！无妨，侯爷保重！”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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