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第二十四章我家清轩，缺个师父

　　秦王爷一直停留到许府二总管温烨到达华明镇，才起驾回了凤阳。

　　许府有两个总管，阿洛主内，打理许思安的日常起居，温烨主外，全国各地跑生意，很少回来。许思安离开南州的日子，都是温烨管事。收到了许思安的书信后，温烨立刻动身南下。

　　他跟着许思安的时间，比阿洛还要久，是许思安初到南州经营粮铺时的老管事。他为人精明却不谄媚，中规中矩不爱出风头，许思安信得过他。

　　听说阿洛的死讯，温烨没有多少难过，换做是他，他也会义无反顾的为护许思安而死。

　　要不是许老板，他早就被村里的恶霸活活打死，是许思安路过，替他解围，替他老爹还了赌债，给他银子买药，救了他母亲的性命。后来，他受雇南州许府，从帮工做起，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了许家的二总管。

　　许思安问，“温烨，许家如今，能流动周转的银子，加起来能有多少？”

　　温烨不管账，许府的账册，都是阿洛在管，他还真不知道。

　　“周知各地管事，等我回南州后，合计好能各家流通的银子，全部送到南州总店，”许思安道，“你找几个可靠之人帮你，清点入账，加上许家本家的私财，存在江氏钱庄南州分号，万事切勿挪用，以备不时之需。”

　　“老爷，咱们是要开新门路？”温烨跟着许思安久了，自然而然的想到，许思安忽然聚集了许家粮铺几乎所有的财力，多半是想开条新的生意门路。

　　从前还有南陈北许之说，如今陈家田产被许家并了，大青地界，再没有大户，能与许家争锋。商场有句话，最大的利益源于竞争。许家在粮商行当已经做到一骑绝尘了，老板如此年轻，能力人脉统统不缺，断不会止步不前。

　　许思安点头，“你先不要声张，这事儿，还需天时地利人和。”

　　温烨明白，老爷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几次最高明的决断，都是起初沉默不发，一击必中。

　　“明日准备，后日启程，”许思安算了日子，“程公子父子与我们同行，路上饮食起居，提前打点妥当。”

　　温烨入城时候，老爷与他引见过程诺与他的儿子程牛牛，他十分震惊，老爷从来不交朋友。程公子温文有理，小孩听话乖巧，老爷对他们十分友善，时不时的与他们说笑。

　　会笑的老爷，温烨头一回见。

　　老爷南行这次，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

　　许思安吩咐完，一如既往的乘马车去往悦来客栈。

　　程诺见过秦王爷，知道自己不得不随着许思安一起去南州了。

　　南州至于他，也是个陌生城镇。

　　总归从头开始，到哪里还不是一样？程诺最近总是安慰自己，他已经够幸运了，能离开闭塞村落，回归人间烟火，还能与小安一起度过这么多美好的日子。不可能事事都如他的意愿，总会有些事情，不为他左右。

　　秦王爷怎么想，他猜不出，但至少，他不用再为户籍担忧。

　　程牛牛本来有程家村的户籍，可以跟着他一起迁到南州去。南州城是北方除了皇都凤阳城之外，最繁华的大城，他找份能养活自己与牛牛的生计，比在明华镇要舒服的多。

　　唯一担心的……是在南州遇上旧人。

　　他幼年经常去许家玩，许家不少人都认识他。五年前，许思安把许家连带着祖坟，从银安迁往了南州，定然有许多杂役雇工，跟着一起去的。

　　八年过去，他的模样变化不算大，连见过几次的秦王爷都认得他，更别说是许家老人了。

　　躲着吗？

　　可总躲着，同住一城，能躲到什么时候呢？

　　既然注定有交集，他是不是该找个时间，与许思安说明白，总比被当众戳穿尴尬好些。

　　或者，再等等，等他找到生计，赚了钱，有一点底气的时候。

　　程牛牛之前听小爹说要留在明华城，又被告知跟着小安叔叔一起去南州城，小爹还不许他多问，千般嘱咐路上要听话，不可任性惹事。

　　为什么呢？小爹不是说不愿意挟恩图报么？还有，柳叔叔这些日子不知去了何处，从灯笼会回来，他好像就没在见过柳村叔叔。

　　小孩脑袋上顶着个问号，手上的金龙匕首，比划来比划去，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他听见熟悉的马车声，小安叔叔又准时来悦来客栈用午膳了。

　　许思安若是来吃，桌上的菜，会多出来好几个。

　　小短腿哒哒的跑下楼梯，牵住小安叔叔的手，小安叔叔看不见，小爹总是这样扶着小安叔叔上楼梯的。

　　程诺想事儿入神，一直等程牛牛推门喊他，才意识到午膳时间到了，许思安在雅间等他。

　　“今天吃大闸蟹！”程牛牛刚认识的菜名，“小爹，那蟹子好大一个呢！”

　　小孩什么也没见过，真么都爱吃，程诺却知，大闸蟹是东南名产，而且这个季节，很少能捕捞到，偶尔有的也是天价，明华城的酒楼，绝不会做这个铁定赔钱的菜品，一定又是许思安指使了谁去南地快马运过来的。

　　苦了悦来客栈的厨子，自许老板光临后，菜色都必须不重样的。

　　程诺姗姗来迟，许思安已经被程牛牛领到桌上了。

　　他坐在许思安右手一边，给许思安布菜，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习惯了，许思安爱吃的，跟从前没什么变化，偏素忌腥，荤也少碰。

　　程牛牛举着个蟹子，左看看右看看，敲了敲，壳子太硬，从前河里抓的蟹子，壳子一咬就碎了。但这么大个儿的，怎么塞进嘴巴里咬？

　　傲娇小孩儿绝不会承认，他不知道怎么把壳子弄开。

　　程牛牛把蟹子放回了盘子里，低头默默的喝鸡汤。

　　说来，自从小安叔叔跟他们一起吃饭后，小爹总是给小安叔叔夹这夹那的，反倒把他这个小孩儿晾在一边，自给自足。

　　许思安吃的很少，因着程诺在，才勉强吃的稍微多一点儿，程诺给他夹了个青菜香菇，他自小最喜欢。他就着吃了几口白饭，就觉得饱了。

　　“小诺，你也吃，别光顾我，”许思安放下筷子，“大闸蟹是新鲜的，快尝尝。”

　　程诺点点头，他总盼望许思安能多吃点儿。从前许思安吃饭挑食严重，最起码数量上还是可以的，如今却是几个米粒就打发了。他本以为山路上的饭食简陋，不合胃口，可到了明华城，悦来客栈的伙食几乎赶得上御厨房了，许思安依旧吃的很少。

　　许思安继续催促，“凉了就不好吃了，得趁热。”

　　若辰最喜欢吃大闸蟹了，但银安地处中北，不临海又不临江，大闸蟹只有少数几家酒楼有的卖，多喂了达官显贵，只有节庆时候平民百姓才能吃得到。

　　这个季节，蟹肉不肥，也难寻到质地好的，等回了南州，他就在东南地买个蟹池，日日管新鲜肥美的送。

　　程诺瞥见牛牛拖着腮帮子郁闷的喝汤，偶尔对大闸蟹流露出垂涎三尺的口水，狼吞虎咽吃各种菜，偏偏绕过大闸蟹的盘子。

　　他轻轻拿起个蟹子，揪下一只蟹钳。

　　很快，程牛牛的米饭碗里多了一块白花花的蟹肉。

　　程牛牛欢天喜地的一口吃掉。

　　程牛牛啧么啧么嘴，好吃，又嫩又鲜，软软的一点儿也不腥腻。

　　小爹还是对他好的。

　　程诺给程牛牛剥完两整只蟹子，说，“够了，吃多了上火。”

　　程牛牛嗯了声，他其实还想吃一个。

　　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

　　程诺怕许思安坐着久了，随意扒了几口米饭，让小二撤了桌。

　　许思安问，“吃饱了吗？大闸蟹好吃吗？”

　　“好吃。”程诺边帮着小二张罗，随口回道。

　　其实许思安听的很清楚，吃饭时候，程诺伺候完大的伺候小的，剥开的两只大闸蟹，尽数被程牛牛吃了。做孩子就是好啊，只要喜欢就争，谁人都可以不管不顾。若辰是孩子的时候，见着大闸蟹抢来猛吃，从不会心疼银子，也不会让着谁照顾谁。

　　不像现在，他会先给牛牛剥蟹，会算计着银两花销骗牛牛说上火不能多吃，会在意旁边的自己，等了多久。把自己的喜欢，排在了最后。

　　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们甚至有了需要爱护的孩子，他有清轩，而小诺有牛牛。

　　许思安用清淡的面色掩饰了心中的微苦。

　　“小爹，你手怎么了？”

　　程牛牛帮忙端茶盘，一般许思安吃完饭，会陪着他们坐一会儿。他忽然看见小爹流血的口子，惊叫的尤其大声。

　　程诺忙背手，然而来不及，许思安闻声，迅速抓起他瑟缩的手腕。

　　“我没事，刚刚剥蟹子壳的时候，被蟹壳划了一下，”程诺脸通红。

　　“快拿药来，要你们是做什么的！”许思安厉声吩咐，小二吓得边抖边爬下楼梯找大夫开药。

　　“没关系，就是破了点皮，”程诺怕许思安看不见，拿着许思安的手试了试位置。

　　许思安心疼，下意识的把程诺受伤的食指含在口中。

　　程诺慌了，如果他是一只兔子，此时此刻，两只长耳朵，早就竖起来笔直。

　　他感受到许思安软软的舌，绕着他的指头，轻轻的舔舐。

　　程牛牛恍然大悟，“唾沫能止血。”

　　小爹教他的。

　　程诺只当，许思安也是这么想的。

　　“小安，我……我……”他脑海乱成浆糊，已经语无伦次了。

　　好在小二适时送来了药。

　　许思安给程诺涂药，问，“哥说他找过你，他都问了你些什么？”

　　秦子瞻临走时候才告诉许思安，私下找过程诺。程诺的户籍之事，已经办妥。说自家弟弟喜欢的人，他总得见一见，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没有拆穿两人互不相识的伪妆，不会干涉他喜欢谁，让许思安放心。

　　但许思安想来想去，怎么可能放心？

　　秦子瞻对他好，处处照拂，是因为与他大哥的关系。毕竟，大哥到死，也没接受他喜欢若辰的事实。

　　程诺大概说了说。

　　略过了君若辰的身份，说秦王爷送了牛牛金龙匕首做见面礼，告知他南州落户籍的事，以及要走了一张拐卖他的人贩子的画像。

　　“人贩子的画像？”许思安微微皱眉，“你也给我画一张，好吗？”

　　“这么长时间了，恐怕不好找，算了吧。”

　　许思安没答话。

　　“小安，我想重新开始，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程诺轻轻抽回了手，口子不深，早就不流血了。

　　“也好，”许思安不再纠结这个，想早晚他都要把那该死的人贩子给揪出来。他转而问，“你在被卖去程家村以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明知故问，许思安已经驾轻就熟。

　　“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后来生意做坏了，父亲得病死了，家门也散了，”程诺不想再骗，除了君若辰的身份，其他的，他都不想瞒着。

　　“我还以为你出自书香门第，灯笼会上，你可是破了纪录，论经史文墨，状元都不及你！”

　　程诺忙说，“我那是卖弄小聪明。”

　　“反正你的户籍落在南州，你初到南州，人生地不熟，不如……我雇你吧，”许思安微笑，“我家清轩，缺个师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