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

　　夜过子时，屋外的风声渐渐平息，但潮湿的凉意伴随着逐渐喧嚣的雨声袭来。玉飞麟是被窗外簌簌落落的雨声惊醒的，惊醒时桌上的灯烛已经被风吹熄。他来不及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衣衫，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凤玉吟。他夜里服了曾容给的药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曾容说服药后的前两个时辰只会让人觉得乏力，困倦，这是为了给他调理内息，能够更好地适应药性的发作，所以真正的考验是在后两个时辰。
　　玉飞麟算了一下时间，过了子时就是药性真正发作的时候了。
　　他想到这，心骤然悬了起来。
　　“玉吟？”
　　屋子里没有点灯，除了窗外的雨声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响。但那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隐隐觉得不安。玉飞麟刚想点开火折子，这时他听到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几乎弱不可闻的喘息声。
　　屋外的雨被乍然而起的风声掀入窗内，玉飞麟扶着床边的手不觉一抖，将床上那个蜷缩在被子里的人猛地一把抱起。
　　“玉吟！”
　　窗外阴冷的夜色照在凤玉吟那张被冷汗沾湿的惨白面孔上。那整张脸上唯一的血色恐怕就是咬破的唇角处渗出的鲜血。
　　“曾容——！给我滚过来！”
　　玉飞麟搂紧凤玉吟，声音颤抖地大吼了一声，一抬掌将紧闭的房门拍开，那轰地一声巨响立马把曾容惊动过来，只不过他的反应和玉飞麟截然不同，几乎不用点灯都能看到他双眼里的神采。
　　“玉阁主莫慌，应该是药性开始发挥了，你且抱紧他，我来取血看一看。”
　　“取什么血？”
　　玉飞麟一边用手擦着凤玉吟额头的冷汗，一手紧紧搂着他片刻不敢放开。凤玉吟一直紧咬着不肯出声，整个人在玉飞麟怀里不住地颤抖，攥成拳的手上青筋暴露，指端已经苍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无。玉飞麟抓过他的手用力握住才发现他手心里不止是冷汗，还有血。他强硬地掰开凤玉吟的手，他的掌心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鲜血从伤口处直涌出来，看得玉飞麟后背一阵寒意直窜上来。
　　“玉吟，你别忍着，疼就叫出来，叫出来会好过点。”
　　凤玉吟其实从一炷香前就已经在忍痛，那药性在他身体里扩散得比普通人快许多，但是他素来强硬惯了，只有在夕景华的面前才会无所顾忌地展露自己脆弱和真实的一面，而在别人面前，他就像是一块焐不化的冰，周身都是扎人的冰棱，让人想靠近也无从下手。
　　“你，你们都出去！”
　　凤玉吟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狼狈透了，那种从肺腑处扩散至四肢百骸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将他的四肢百骸都一一碾碎，又像是有人在用钝器不断地敲打他，在每一处撕裂的伤口处深深地凿入，击打，那种持续不断的痛楚让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咬紧了牙关也控制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曾大夫！快来想办法啊！愣着做什么？！”
　　这种局面下玉飞麟是绝对不可能把凤玉吟一个人丢下的，他恨不得能以身替他承受这折磨，可凤玉吟就像是铁了心，硬生生推开玉飞麟的手，嘶哑着声音吼道：“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夕公子，还是让玉阁主陪着你吧，药性猛烈，他好用真气护着你的心脉。”
　　玉飞麟被凤玉吟用蛮力从床边推开，原还想扑上去不管他怎么挣扎都要死死抱住他，可是当他看到黑暗中凤玉吟投向他的目光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从胸口处硬生生扯出去，整个人都因为那骤然袭来的惊惧而颤栗起来。曾大夫拿着金针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下手，因为玉飞麟此刻的脸色似乎比凤玉吟更加可怕，他的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得凶戾起来
　　“去拿绳子。”
　　玉飞麟一拳砸在床柱上，冲着曾容突然大吼了一声。
　　“绳，绳子？”
　　“去拿绳子过来，捆住他。”
　　玉飞麟一边说一边脚步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他不敢再看床上的凤玉吟，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比他先一步疯掉。
　　凤玉吟的那个眼神分明是在哀求他，求他离开。
　　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失控疯癫的样子，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凤玉吟，你要记住，这次是你欠我的，我帮了你这么多，以后我总有一天要跟你一笔一笔讨回来！”
　　曾容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一开始就准备好了绳索，匆匆拿来之后递到玉飞麟的手上。那手指粗的麻绳光是看着都让人于心不忍，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而玉飞麟硬是冷着脸，强逼着自己把凤玉吟冰冷颤抖的手脚一道有一道紧紧捆住。
　　“谢，谢谢……”
　　凤玉吟面孔朝下，用额头拼命抵住枕头，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那个谢字。玉飞麟目光如血地死死盯着他，手里捆绑的力道一下重过一下，就像是泄愤一样，捆到最后连他自己的虎口都被绳子磨出了血来。
　　“别跟我说谢，谢字在我这不值钱。”
　　玉飞麟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留好你的命，往后这笔账我们得慢慢算。”
　　凤玉吟此刻已经无力再多说什么，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化作了耳边嗡嗡作响的杂音，那些声音尖锐地刺痛着他，像是一场无休无止的酷刑，他根本不知道终点会在哪里。
　　“玉阁主，你当真要走？”
　　曾容先前看到玉飞麟把他奉若珍宝，连伤了他一根头发都要跟自己拼命，此刻却突然要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里苦苦煎熬，这个人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走。”
　　玉飞麟声音沙哑地低吼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抓住曾容的衣袖就把人强硬地拖了出去。那整间屋子里弥漫着的绝望和痛楚的气息让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可就算关上了那扇门，再也不用面对被自己亲手捆在床上承受痛苦的凤玉吟，他的心依旧无法从那凌迟一般的剧痛中得到解脱。
　　“等这药效散去，少说也要一个时辰……”
　　曾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提醒：“这只是开始，玉阁主，这才是开始而已……”
　　“我真应该把你碎尸万段。”
　　玉飞麟蓦地抬起头，那双红得充血的眼睛里肆虐着慑人的杀气：“若你不是唯一能医好他腿伤的人，我一定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请您安心吧。”
　　面对玉飞麟这样的威胁，曾容却显得过于冷静了。
　　那种冷静就像是已经想好了自己最坏的结果，因而变得无比坦然和坦荡。
　　“将来您会感谢老夫，夕宗主也会感谢老夫。”
　　“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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