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风叔叔的男友

　　十四
　　分手的一对恋人，守候着截然不同的心境。在这里藉酒消愁，忍着胃痛的叔叔，与在某处情绪飞扬，沉浸于甜蜜中的廷镇。我就像天枰一样地站在中间比较着这两个男人的心情。我觉得，痛苦与快乐这两件事，似乎有着相同的重量。
　　服下胃药几分钟之后，叔叔开口道：
　　【谢谢！我觉得好多了。】
　　【不客气！】我说。然后觉得终于有点放心。
　　【胃痛让人难受！但它比起心痛；感觉起来却像被蚊子叮到一样的轻微。】
　　叔叔说这些话时仍动也不动地将自己深深埋在沙发里。
　　【叔叔别这么说，这只是过渡期，每个人都熬得过这样的痛。】
　　【嗯，如果我也能熬过的话多好。】
　　这句话深深地伤了我的心。我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好闭着嘴，默默地杵在旁边。
　　【在C 城廷镇先前住的那栋公寓，有着我这一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回忆。】
　　叔叔终于又开口诉说了。
　　【那是一栋有着十五层楼高的公寓。他第一次邀请我去时，大概真正感受到我对他所产生的重要性吧！当他跟我说，那是他第一次带「朋友」来到他的住处时，让我着实感到骄傲了好一阵子。就如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选中能站在最高顶端的人一样。我是多么地自负。这是他带给我无可言语的一份快乐。】
　　我将酒杯轻轻抵触唇边。杯子的边缘冰凉又洁净。我喝了一小口白兰蒂。叔叔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的客厅，整面墙都是由透明玻璃筑成。夜间一望无际的C城夜景，让人宛如置身在豪华的饭店里的感受。】
　　叔叔似乎已沉浸于残留廷镇身影的回忆里，走不出来。
　　【有这么豪华吗？】
　　【嗯。他是个懂得生活的人。不管做什么，他都沉溺其中。吃饭、旅行、渡假、甚至在船上海钓等，所有生活上的事情他都会安排得非常享受。在那之后，他就经常带我到他的住处聊天。他要求我，到他家的时候一定要穿着自己认为最舒适的衣服，要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澈底的无拘无束。】
　　叔叔这么说完，然后屈起自己的两条腿缱绻在沙发里。这让我注意到了他今夜的穿著。他穿着纯白色的麻料居家长裤。上衣是深蓝色的T恤，外面穿着圣罗兰的咖啡色睡袍。我突然想起以前他常穿的那件青蛙图案的睡袍，不知被他仍到哪里去了。
　　【在他的公寓里我总是轻松自在地走动。他也用最自然的一面接待我，穿着睡衣，并端出自己喝习惯的咖啡和我一起享用。我们之间所谈的话题也都十分生活化，且近乎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比方说：爱情就像一桌满汉全席一样，有的人一生只吃了一道菜，从没尝过其它的菜色，却也吃的津津有味。有的人吃了一道菜，失望之后，从此不敢再尝试其它的菜式。也有人一开始就到处乱吃一通，就算吃到中毒了，也不在乎地吐一吐，休养一下，好了之后又再吃。有时候我们会因为这样的对话和举例，笑到摀着肚子歪在沙发上。】
　　我笑着看着叔叔。
　　【「我喜欢会让我笑的人。」这是他常对我说的话。无论我觉得话题对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来说是多么地幼稚而愚蠢，我都可以配合他，为了让他高兴而兴致勃勃地与他谈论这方面的事，一点也不会不耐烦。倾听中的廷镇，经常都歪着身子，倒在沙发的椅背上，一边专注看着我，一边说「晴风真是有意思。」他的声音清晰、干静，说得很慢，且咬字清楚。于是，为了要诱出他的声音，常常都是我在讲话。结果，他也只在我的话结尾时，用很温柔的眼光看着我，然后说「真有趣！」。】
　　由于叔叔的诉说过于沉醉与认真，所以我不愿意打断他的话题，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点着头。
　　【我时常在观查他的个性。我想藉由他各方面的嗜好、习惯、喜欢的场合、爱看的书籍等等，所有的线索来观查他。因此，我有了想窥看他卧房的念头。因为我相信由他人最隐私的生活部份，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内心秘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悄悄地打开了他的卧房。但打开之后，说实在的我相当后悔，因为那里面，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发现。】
　　叔叔好像又觉得不舒服了。他再一次地按住了两边的太阳穴。
　　【那是一个与客厅的高雅设计毫不相称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及一张画像。床非常低矮，雪白的羽绒被覆盖整个床面。由于地上铺着暗色的红木地板，更使得那张白色的单人床显得格外地洁白、显眼，尤其是从空中垂挂下来的透明帘幕；就像朵盛开的蔓陀罗罩在床上一样。当敞开的窗户外，吹进微微的清风时，窗帘与透明帘幕便随风飘动，画面简直像电视广告一般迷人。当场让人有股想马上往那舒适的床上倒下去的冲动。我用手掀着帘幕，似乎看见廷镇裸身睡在上面的幻影……呵…呵…呵…。】
　　由于叔叔突然间笑了起来，让我感觉相当地怪异，不知该如何作答而不知所措。
　　【「不久，我就会躺在这张床上，拥抱着我的幸福。」我当时在心里这么想着。然后，我一边望向四周看着那个我熟悉且又非常了解的廷镇的房间，但是，当我转身，看到挂在房门旁边那幅男人的画像时，我才发现，对于廷镇这个人的一切，我是多么地生疏。】
　　叔叔的声音开始有些沙哑。我起先不了解他话中的含意，内心的不安又急速显现。的确，叔叔与廷镇之间的恋情，对我来说实在是完全未知的故事。（我不但没见过他，就连声音也没听过。）
　　伤心、惊讶、快乐、兴奋等情绪都是这些日子经过叔叔告诉我之后，按着剧情的发展顺序才一一传到我的耳朵里的。叔叔借着酒的晕眩，很自然地把深藏于内心的感受都说给我听。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将身心摔碎的玻璃（易碎）故事。
　　【那是一张男人与海芋花的图画。画中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的丝质睡衣，坐在犹如露天的咖啡馆里，周围环绕着无数的海芋，他神情悠闲地望着天边。因为我很喜欢观看美丽的人、事、物，所以画中的美男子身影也相当吸引我。那种感觉，就像廷镇若是以这个人当作偶像的话，我也会跟着改变自己达到他心目中的偶像样子，这样的改变自己。但是其中的原尾，就在于画中的男人并不是虚凝的模特儿身影，而是廷镇现实生活中所认识的人。因为这个重要的发现，将我的所有自信击垮，毁灭了我对生活的意义。】
　　叔叔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彷佛要调匀潜藏于内心的不平衡一般，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当时我会很肯定地认为，那只是他买来的一张艺术品，那是因为上面标示着昂贵的价码，以及画中清晰地写着「秋叶、正已，深爱不渝」八个字。它让我直觉地认为画中的男人只是个模特儿。妳会认为一个男人会坐在一堆花海中拍照吗？一般而言，除非是旅行拍照，不然都是会选择很男性化的画面当背景，以独特的代表显示「男人」的一面。所以那张画，我完全没有将它放在心上。然而，我的反应实在太疏忽了。不，也许我太过于沉浸廷镇这个人的关系中，让我不愿意胡思乱想。】
　　【所以，那个人就是海芋。】
　　【……。】
　　【叔叔早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
　　【假如我一直欺骗我自己，情况也许会好一点。不过，也只能维持在那样的关系而已。】
　　【叔叔你别想太多！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也会好起来的！】
　　【……。】
　　【叔叔你听过「映像训练」这种事吗？】
　　我尽情鼓励他。
　　【太迟了！这一切都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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