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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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文文山醉书《指南序》 李制帅死难扬州城(下)


      回头说扬州被围之事。当日伯颜回北,夏贵纳款请降,不日淮安、盱眙、泗州等军尽降。故宋太后谢氏奉伯颜命,颁书诏以招李庭芝。庭芝答:“奉诏守城,未闻奉诏降也。”后谢氏车过瓜洲时,复遣使来城下谕曰:“今吾与嗣既已臣伏,卿尚为谁守之?”李庭芝不答。姜才独立敌楼拈弓搭箭,一箭射杀副使。众人皆畏退。姜才复募壮士出城,欲夺车驾,以元军势众不得,遂紧闭城池,坚壁高垒以守。当日李璮毁却扬州城墙,李庭芝即发兵民重筑大城,尽纳原城外平山堂等高处入,立内外二城,又招善射之汴南流民二万人备御。阿术虽重兵围扬,始终打不到内城来;无计可施,只得重围相持。
      此时扬州左右诸城俱降,粮路断绝。城中既无食,经冬历春,饿殍盈路。阿术闻高邮米运至,杀负米卒数千,扬州饷益绝不继。李庭芝几括民间粟以供兵;尽则令官人富贾出粟;复尽,令将校出粟,以牛皮、酒糟杂之,亦不敷数日之用。百姓易子析骸,缝衣以纸,饿死日多;然军民日夜苦战,无言悔者。阿术知扬州城景况,因与众将议道:“庭芝必谓城破无幸,故尔死战。我须安其心,使之自降。”遂请旨于元帝,降诏赦庭芝、姜才之罪,帝果遣使赍旨来扬州,到的城下,李庭芝命开壁纳使。谁知使者才进内城,姜才就马上斩之,焚北诏于陴,兵民感激。姜才率步骑五千出,与元军战于丁村,自夜而旦,北兵败去。阿术与姜才恶战了几回,未擅胜场,反而赞叹不已,道:“我生平从未见过勇将如姜才者!吾必得此英雄!”亲作书,又发使者送去。
      却说李庭芝不得南面消息,又迟迟不见有援兵来者;看看孤城力竭,只得着阿术手书。庭芝幕僚皆劝道:“莫说临安已经失了,社稷倾倒;便浙闽立起行朝,也必不计扬州。我等已见弃于国;翁翁宜早自为计。”姜才按剑正色道:“诸公差矣。我等在此,不比别个守一城一池,容易来去者!所守者江北重镇,所护者国家咽喉。扬州若失,淮东千秋万代,不复宋土矣。我等安敢为万姓罪人耶?” 将校幕僚不复再言。是夜,李庭芝独请姜才来计事。朱焕等侍立于外,但闻声音,听不清言语。半晌,只听姜才厉声喝道:“相公不过忍片时痛耳!”众皆汗下。片时,便见姜才怒气冲冲,大踏步走出来。朱焕等都不敢则声。姜才自此命亲兵两翼日夜围护扬州府。
      眼下僵持日久。忽一日有使赍诏来,称益王已于三山登极,诏李帅、姜将军入觐勤王。庭芝捧诏感泣,因命制置副使朱焕守城,自与姜才将兵七千,星夜出城取道泰州,欲夺入海港至福州。谁知行不十数里,忽听探子慌报来报:“有元兵追来!”姜才明知是有人走漏消息,不禁怒急攻心,大叫一声跌下马来,昏厥不醒。霎时三面追兵俱至。李庭芝仓促应战,命将士保着姜才,速奔泰州城暂避。淮军且战且退,至明奔入泰州,清点将士,一夜折了数千人。李庭芝见战无可战,进退不能,愈发烦闷。过不两日,侵晨便听见城外哭声震天。众将奔至城楼看时,原来是阿术驱扬州城中李、姜以下官军家小至此泰州陴下,逼其高呼招降。众妇女被赶到此,都垂头低声饮泣,犹不肯叫喊。时姜才早已将爱妾遣嫁他人了,故不在此列;朱焕上前,就马上一刀挑起了李庭芝幼孙;那小儿还不及啼哭一声,断成两爿滚落地上;众妇人吓得齐声哭喊。霎时军心大乱,裨将孙贵、胡惟孝等立即开门出降。
      元军拥入城中。时姜才因激怒背上生疽,卧病在床,不能战斗,径遭生擒。李庭芝自投莲池,水浅不得死,被元军扯起,亦被执,同押往扬州。原来姜、李前脚才出扬州,后脚朱焕等便一齐献了城池,引着元兵来追。此时阿术端坐扬州琼花堂,令带姜才、李庭芝上来。既至,阿术迎上前,望向二人,且喜且笑,因责李庭芝道:“你怎的恁久不降?”李庭芝默然。姜才愤骂道:“胡奴,不降者我也!”朱焕前请道:“何不斩之?”阿术摆手道:“不杀,不杀!这二人都是不世出的英雄。我有心叫他每随顺,以为我用。”姜才愈怒,高声喝道:“胡奴!你一日不杀我,我一日与你战到底!你毁我国家,伤我人民,我不食汝肉、寝汝皮,怎销心头恨也!可速杀我二人!”满口骂不绝声。阿术还要劝李庭芝,叫他再劝姜才,朱焕等都向前坚请道:“扬自用兵以来,积骸满野,皆庭芝与才所为,不杀何俟!”阿术见状,道:“罢了。”因命将李庭芝、姜才一同斩首。武士将二人推出,正好夏贵听说李庭芝被擒,也过此观刑。姜才怒视夏贵,瞠目喝道:“老贼,汝见我能不愧死耶!”目眦尽裂。二人临刑,刀过处,碧血三尺飞溅于天,堂中琼花顷时枯落殆尽。扬州民众莫不泣下。
      阿术整顿三军,趁势攻真州一带。苗再成战死,真州亦下。真扬既破,江北无可守处,不过八月中,淮东全下。元帝闻报大喜,赐阿术二千户食邑。因浙江行省董文炳亦回朝请援,两浙风声正紧,遂命阿剌罕、董文炳、忙古歹、索多、张弘范等自两浙水陆并下功福建,塔出、吕师夔、李恒率步骑自赣入粤,也迷失白赣东,侧击福建,复命阿里海牙自荆湖攻广西,以牵制广西宋军,两浙元军遂分三道,逼取福州。原先阿术独留谢氏、德祐车驾在扬州,欲使劝降;此时无庸了。夏贵领阿术命,兢兢业业押谢后车驾北上。
      是日到了大都。诸祈请使皆出阳春门,迎太后、嗣君于五里外。起居隆国夫人、王昭仪、新安宫正、新定安康、安定夫人天眷,福王赵与芮、沂王、枢密从驾等,共大小车九十三辆,大小宫使六十余人,翠红锦幛重围,列开绯绿妓乐、神鬼清乐,戴珠翠、衣销金、乘马而坐,旌队摐刀鸣金鼓等迎接。一时入大都,阖都人群聚道旁观之。看宫人簇拥着谢氏车驾,旁随一老将,后带着三百余将佐,用伎乐几十,亦竖着“太平”旗子,慢慢走过来。此是夏贵了。百姓看着夏贵乘一匹马,佝偻着背,须发都白透了,都指点着笑。众王亲妃子大臣皆随谢后驾下车,入来远堂中堂内,谢氏垂帘而坐。诸使属官仍如在南朝,立班两拜,后班稍侧,又两拜退。夏贵自歇来远堂之右,随行带领同住。枢密院以月旦日请太后、嗣君拜太庙,初二行觐见礼。诏允之。
      初一日清早,南降人同出西门五里外草地。草地北边设一紫锦罘,此即北国家庙也。谢、全二太后、嗣君、福王、隆国夫人、中使作一班在前,吴坚、谢堂、家铉翁、刘岊并属官作一班在后,庙前两拜,太后及内人皆作胡跪,福王、宰执仍拜如南礼。又一人对罘前致语,拜两拜而退,礼成不赘。
      至初二日,太后、嗣君、福王、隆国夫人、中使等,天晓前尽入红门,宰执同属官亦列铺,在大明殿下设金银玉帛一百余棹,作初见进贡礼仪。但看殿宇宏丽,金碧晃耀。诸妃、诸王一齐升殿,俱各卷帘列坐。  北朝皇帝、皇后共坐榻上,太后、嗣君、福王、宰执以次展敬,皆腰金服紫;属官服绯绿,各依次序立班,行朝甚肃。礼帝后毕,班退升殿,再两拜,就留御宴。
      此时所有降臣皆在。范文虎特进宝刀道:“臣为陛下杀人,刀已斫缺。”座中蒙古臣子都暗笑起来。   皇帝问吴丞相道:“汝年颇老了也,如何还做丞相领事?”吴坚拜道:“自陈丞相以下遁去,朝廷无人任职,故臣暂为相未久。望大皇念臣衰老,乞归田里。”皇帝又问夏贵、范文虎等:“汝等做将军的,为何投拜恁速?”降将皆道:“贾似道专国,每优礼文士而轻武臣。臣等久积不平,故望风送款于天朝。”皇帝听说,因说了几句蒙语。董文忠因传语道:“似道实轻慢汝等,特似道一人之过耳。汝主何负焉?正如汝言,则贾似道轻汝也固宜!”降将闻谕,皆羞惭满面。
      宴毕,陈列宋宫之物。察必皇后归宫时,掩门不见。使之观宋宫宝物,一概不看。皇帝遣人问之,察必皇后道:“他每为子孙不能守,为我所得,不免想我子孙后事。吾安忍观之?”皇帝称赏不已。察必皇后又劝放全氏、谢氏归。皇帝道:“汝这是妇人之见。彼虽是妇人,若使归南必生乱,留此好礼相待便了。”察必皇后只得罢了,加意顾恤众妃子不题。又请:可使南来宫女于北地成家,以全人伦。皇帝遂降旨:南来宫女不必入宫,即分嫁北地匠户。
      却说那些宫使女孩儿,大都是在宫希宠不得者。一路北来,南地日已远,北宫日以近,渐熟中原风物,不免细整云鬟,缬花缀衣,描妆点绛,渐失亡国之悲。自谓忧愁将去,欢乐自兹。此时却闻此旨,不得留北宫,即刻发嫁;且闻匠户中多有老年鳏夫,不免蒹葭倚玉、所配非偶矣。众女孩涕泪交垂,如鸟兽散。也有嫁得少年好人材的,此生涯厚薄不均,不能尽道也。汪元量有诗《宋宫人分嫁北匠》纪云:
      皎皎千婵娟,盈盈翠红围。辇来路迢递,梳鬟理征衣。复采鸳鸯花,缀之连理枝。
      忧愁忽已失,欢乐当自兹。君王不重色,安肯留金闺。再令出宫掖,相看泪交垂。
      分配老斲轮,强颜相追随。旧恩弃如土,新宠岂所宜。谁谓事当尔,苦乐心自知。
      含情理金徽,烦声乱朱丝。一弹丹凤离,再弹黄鹄飞。已恨听者少,更伤知音稀。
      吞声不忍哭,寄曲宣余悲。可怜薄命身,万里荣华衰。江南天一涯,流落将安归。
      向来承恩地,月落夜乌啼。
      却说安定陈才人,安康朱夫人,二人虽久处宫中,被胭脂浸染,不曾消弭了志向。闻此旨计议道:“我二人忍死来北,只为入北宫伺机能近虏国皇帝,投匕渠魁,好为君父报仇。谁知鞑子皇帝反将宫人下嫁,此仇不得亲手报矣。既不能遂志,你我可就此自尽,以保清白。”遂刺破指尖,将自南所携来清江纸一卷写就遗书。二侍儿走来俯泣曰:“国破家亡,婢子等相从夫人至此,不愿旦夕分离。请与夫人同死,或可侍奉于来生。”朱夫人拭泪道:“难得你二人忠义如此。得你我主仆同归,亦与国增光也。”四女沐浴焚香已毕,各以抹胸悬梁自尽。
      一时隆国夫人、王昭仪都闻见旨意,担心宫嫔也都在发嫁列,慌得来寻二夫人商议,汪元量也寻来,做了一路。谁知走到陈才人阁前,阁门紧闭,敲门不应;汪元量心知不对,撞开了门,就见着四人衣袂飘然在梁,早已登仙。一群女人,都吓得呆了,脚下都软了。不知谁先哭出来。汪元量慌忙上前解下,王清惠素与朱夫人交善,不禁扑上前抚尸大哭,衣中掉出血书来。王清惠忙读道是:
      不免辱国,幸免辱身。不辱父母,免辱六亲。
      艺祖受命,立国以仁。中兴南渡,计三百春。身受宋禄,羞为北臣。
      大难既至,劫数回轮。妾辈之死,守于一贞。
      焚香设誓,代书诸绅。忠臣义士,期以自新。丙子四月吉日泣血书。
      众女不敢隐瞒,只得上报。忽必烈闻之,大怒。命斩四人首,将尸首拖去荒郊路曝,不许埋葬;将四女首级悬于谢道清、全太后阁子门上。宿卫就将四具尸首拖了出去。一会鲜血淋漓的四个头传进来。就将发稍系在二后阁前。众女无不掩面吞声,心胆俱裂。察必皇后闻朱夫人、陈才人自尽,悲悯不已,急请全尸而葬之不得。复请宫人不愿去者,可留阁中侍奉谢氏、全氏。诏允之。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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