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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
顾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讨厌那个叫莫晨风的男人，这种讨厌几乎让他在那一刻失去了理智。他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了。
回去的路上顾燃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在今晚爸妈出去应酬还没有回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应付他们了。
回到家，顾燃懒得开灯，在黑暗中走进了房间。他径直走到床边，疲惫不堪地松开拐杖倒在了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冷漠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顾燃觉得有些冷，他别过头看向窗外。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挤了进来，落在床头的金属拐杖上，折射出一道银白色的冷光。那道银光像刀刃一般刺痛了顾燃的眼睛，他瞳仁一缩，心里压抑许久的东西瞬间爆发。
他几乎用尽全力把那对拐杖挥了出去。躺在床上顾燃胸口起伏，觉得压抑难耐。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坐起身来。
没有拐杖，他撑着床边的桌子站了起来，扶着桌沿一点一点的挪到了窗台，那毫无生气的右腿被移动的身躯从床上拖拽了下来，跌落在地无力地沿着地板划过。
走到窗边，顾燃扶着窗棱站稳。然后，一把推开了窗户!
初冬的夜风一下子就贯了进来，吹起了他的衣角，和心底深深埋藏的不甘。
他在风中闭上眼慢慢地张开双手，去感受着这短暂的畅快淋漓。
一秒、两秒、三秒.......他摆动着双手小心维持着平衡，绷紧的左腿被压得弯了下来却仍旧在苦苦支撑着身体的重量，那只萎缩的右脚上蜷缩的指尖瘫软地耷拉在地板上，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很快，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倾斜、再重重地摔落在地。
五秒，顾燃自嘲般无声地笑了。
无论他如何努力，他只能够站五秒钟。
晓北，这样的我永远也没有办法骑着摩托车载你回家……这样的我，连自己都厌恶，何况是你。
顾燃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躺了多久，迷糊间，大厅的脚步声和浑身的冷意终于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发觉浑身疼痛。
他望了眼四周，撑着身体慢慢挪到了拐杖旁。把双腿摆正扶着地板蹲好，双手撑着立起的拐杖想要站起来，可是今天他的状态实在不佳。身体乏力腰部酸软，尝试了几次都跌坐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把两只拐杖都交到了右手。左手撑着地板，右手撑着拐杖，终于打直了左腿。再扶着左膝颤颤巍巍起身，架好双拐时，已是一身冷汗。
他看了眼手表，快11点了。
犹豫了一会，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到家了吗？”
很快，掌心里的手机振动了。
“回到了。”
顾燃立刻点击回复，他在编辑框里写了又删，重新写又继续删......他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最终，只打出了五个字，“早点睡，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早，向晓北准时被顾燃的电话叫醒。
她来到学校，放好书包，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顾燃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正在低头研究一道线性数学题。
他好像没睡好，俊朗刚毅的侧脸，在窗外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
向晓北心里有些不好受，昨天她骑上摩托车离开时，忍不住朝顾燃的方向看了一眼。余光中，他还傻愣愣站着那里。她承认，当下她就后悔了。顾燃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不应该这样怼他。
心里堵着一股不痛快，向晓北昨夜也没睡安稳。早读课结束，她就有些犯困了，便趴在床子上打瞌睡。
顾燃坐在一旁靠着椅背异常安静。一切似乎恢复如常，可又有些微妙。
第一堂是沈剑的数学课，讲解完教材内容，沈剑照例在黑板上出了几道例题让学生通过解题来融会贯通。前两题并不难，很快有同学解出来了。第三题是一个比较刁钻的几何证明题，他叫了好几个同学都答不上来。
沈剑提示道，“这道题表面上看着难，但只要找到了突破点就会豁然开朗。大家试着画一条辅助线……”
他看着底下一堆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同学们，决定不再为难他们，“顾燃！说说思路吧。”
等了一阵，无人回应。
沈剑和班上的同学们都纷纷回头奇怪地望向顾燃，发现他正低垂着脑袋入神地看着书本，没有反应。
沈剑以为他还在思考，微笑地等待着。
渐渐的，大家都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向晓北看了一眼顾燃的脸，又看了一眼他桌上的书本。
她发现这家伙竟然还盯着早上的那道题目在发愣，书本竟是一页都没有翻过！她是傻子都看出来了，顾燃压根不是在解题，而是在走神！
她在桌子底下用手肘轻轻戳了一下他。
“嗯？”顾燃如梦初醒，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他的反应，让教室里的人都惊了一下。
顾燃的好成绩不是来得理所当然，他在学习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几乎没有偏科，理科更是好的没话说。他从不浪费自己的时间，在课堂上特别专注，许多老师都习惯在提问的最后点名他来回答，用他的答案抛砖引玉来讲解。
没有人会想到，顾燃竟然也会走神！
顾燃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抱歉地开口，“对不起，刚才没注意听。”
沈剑责备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你这种状态不对头呀。自己好好调整一下，离高考也就一年多了……”
顾燃垂下眼，点了点头。
一整天，顾燃的话都很少，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在课间的时候去走廊上走走活动活动。除了上午去了一次厕所，他基本上都闷在座位上，连水都很少喝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向晓北中午回家休息一会回到学校，她发现顾燃有些咳嗽，声音嗡嗡的带着鼻音。
下午的第一堂课结束，向晓北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伏在桌上休息的顾燃，“你是不是感冒了？”
顾燃侧过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没，昨天没睡好。我眯一下……”
熬过了第二节课，顾燃觉得头脑晕晕沉沉，下课铃一响他又忍不住伏在手臂上休息。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顾燃从下课趴到上课许久没有动静。
向晓北觉得不对劲了，她不安地看着顾燃微微起伏的宽阔背脊。他侧趴着，露出了小半张脸，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偶尔轻蹙眉头，浓密的睫毛随之微微抖动。向晓北看见他额头涔出了细密的汗，她伸手一探，滚烫的触觉让她吃了一惊。
她摇醒了顾燃。
顾燃睡得很浅，醒来时腰背酸痛，眼皮子很沉。他拧着眉心睁开眼睛，看见向晓北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咬了咬牙根，扶着桌子坐了起来。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怎么了……”
“你发烧了！”
“哦。”顾燃也感觉到自己应该是病了。
“你现在身体什么感觉？”
看着向晓北紧张兮兮的样子，顾燃的声音软了下来，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头疼、发冷。”
向晓北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
“怎么了？”
“走！去医务室。”
顾燃感觉头又沉了几分，鼻子堵得厉害，症状越来越严重了……这样的状况熬到晚自习结束估计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时钟，还有十分钟就放学了，便说，“我给沈老师打个电话请假，一会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下课铃一响，向晓北就起身从地上拿起顾燃的拐杖，顾燃接过拐杖，或许是因为趴得太久，手臂有些麻，起来时手一软竟然一时没站起来。
他喘息了一会，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向晓北，发现她的两道黑眉已然皱成了一座小山，顾燃失笑，“我又不是快死掉了，你不要这副表情。”
听到这话，向晓北连脸都皱起来了，“你这人怎么乱说话！”
顾燃心里在笑，他忽然很想捏捏她的脸，抚平她的眉心。他叹了口气，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抑制住这忽如其来的悸动。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走出教室，下了楼梯，穿过校园。向晓北拎着顾燃的书包跟在他身边慢慢地陪他走。
她在校门口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顾燃原本以向晓北只是送他到门口，却意外地看到她也跟着上了车。
向晓北回应得理所当然，“你觉得我会让一个倔强的病人自己回家？”
顾燃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转头跟司机说，“师傅，玖誉尚筑。”
说完，他看向窗外。今天气温骤降，天气灰蒙蒙的，内外的巨大温差让车窗上的玻璃迅速漫起了一层薄雾，顾燃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了自己轻扬起的唇角。
出租车开进了一个很典雅的楼盘，在靠近中心花园的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顾燃付钱的功夫，向晓北打量了一下四周。
他们停在一座精致的六层小楼前，旁边是一个错落有致的小花园。天尚未黑，园中人工湖里的喷泉在五彩灯光中喷射出各种好看的水帘，湖上蜿蜒精巧的回廊里有一对情侣正相互依偎喁喁私语。眼前风景宛如一幅油画。
向晓北没想到江城还有环境这样优雅的小区。这番别致的风景，连江城一品这样的别墅群都无法媲美。
她跟着顾燃走到楼前，顾燃按了一串密码，精致的玻璃钢化门在两人面前徐徐打开。
顾燃走了两步就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他转过身，看见向晓北站在门口没有动。
她伸手把包递给他，“我走了，你记得吃退烧药再睡觉。”
最后一抹斜阳洒在了她的身上，她乖巧安静地站在霞光里，琥珀般的眼晴带着关切看着自己。
顾燃微微眯了眯眼，这一刻，他有些眩晕。
他想任性一次了。
顾燃没有去接向晓北手里的书包，而是继续往前走，“家里没人，我叫个外卖，吃完晚饭你再去学校。”
向晓北看着顾燃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跟上了他。
一梯两户，顾燃打开了左边的那个单元门。
顾燃的家并没有像向晓北想象中的那样金碧辉煌，反倒是处处透露着古香古色的气息。
屋子很大，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和毛笔子。木质的地板上纤尘不染，大理石餐桌上摆放着几只盛开的百合，正散发出清幽的香气。红杉木的雕花置物架里搁满了各种形状的瓶瓶罐罐，即使是不懂行的向晓北也能感觉得出那都是精品。阳台一角有一个巨大的根雕茶几，上面摆放着一套精致圆润的紫砂茶具，与整个房子的古典装潢相得益彰。家私和电器俱是高档又低调的款式，看得出主人的良好品味和家世。房子有两层，应该是把上下两套打通做成的复式格局
向晓北心里暗想，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够把一个残疾孩子培养得如此优秀。
顾燃把她迎到了沙发上，“你坐一会，我找一下外卖电话。”
向晓北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厨房的位置，走过去打开冰箱看了看。转回大厅时，顾燃还在那里翻着外卖单。
“你的感冒药在哪？”
顾燃指了一下客厅角落的橱柜。
向晓北打开橱柜，在里头找到一个药箱。她挑出所有的感冒药，仔细地看过说明书后挑出两种来。
她在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蓝色四颗，白色两颗。”
顾燃接过水和药，一把咽了下去。
向晓北抽走他手里的外卖单，放回原处，“你们家冰箱还有点菜，我半小时可以做好。你先去睡一会吧。”
边说她边脱掉校服外套，挽起袖子。今天向晓北在校服里穿了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修身的款式，她美好的曲线一览无遗。
顾燃一怔，很快低下头佯装看着手里的菜单。可是脑子还是刚刚的画面，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身，还有.....前胸上圆润饱满的丘壑......每一处的线条、色泽都如雕刻般清晰，他觉得耳朵有些热了。
向晓北似乎说了句什么就走开了。顾燃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没听清。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动情地看着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
他嘴角挂着一丝笑，虚弱地倚在沙发看看她。药物作用很快就来了，顾燃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向晓北出来找纸巾的时候，看到了沙发上睡着的顾燃，停住了。她看了看四周，然后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盖在了顾燃的身上。
靠近他时，向晓北的目光落在了顾燃的脸上。他睡着的样子有些稚气，像个孩子一般无害。
顾燃的睫毛长长地盖在舒展的眼帘上，平时总是线条紧绷的嘴唇此刻放松地微张着。他的唇形其实很好看，薄而有肉，嘴角微翘。高挺的鼻梁带着凌厉的弧度让他整张脸特别硬朗。看到他起伏的下颌上竟冒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向晓北不禁笑了。
他侧歪在沙发上，腿却还落在地上，睡姿看着就难受。
向晓北把他歪在地板上的双腿托起，轻轻放在沙发上。他的腿很轻、很瘦，与他健硕的上半身相比，他的腰部以下是异于常人的纤细。他右腿的膝盖好像不能伸直，总是微微隆着，无法平放只能软软地歪倒在沙发的一边。
向晓北发现顾燃的背也有些不平整，他右边的腰凹陷了一处，这让他睡着的时候总是向右边倾。
向晓北微微叹息，她回到厨房搅了搅锅里的小米粥，粥水正咕噜咕噜冒着泡，散发出阵阵米香。
她心情如这锅粥一样，潮湿而粘腻。
向晓北动作很麻利，她轻手轻脚地洗菜、切菜、下锅……很快，两菜一汤端上了桌。她舀好粥，摆放好碗筷，解下了身上的围裙。
一番忙碌，她扎起的长发掉落了几缕下来，脸上透出一层健康的粉红色。
向晓北正打算叫醒顾燃，一转头，发现他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像罩在一层云雾里，带着刚睡醒的茫然。
向晓北莫名有些赧然地低下头，摆弄着碗筷，“起来吃饭吧。”
顾燃近乎贪恋地深吸了一口气，她衣服上的味道钻入心扉，熟悉的清新。坐起身，他发现两条腿不知什么时候被摆放在了沙发上。微微怔愣后，他随即释然。
发了一身汗，顾燃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湿衣服裹着毕竟有些难受，他对她说，“我去换个衣服，很快。”
顾燃起身走向靠阳台的房间。
五分钟后，他换了一身休闲服清清爽爽地走了出来。向晓北抬眼看他。
顾燃应该是洗了脸，下巴光溜溜的。年轻男孩皮肤湿润光泽，硬硬的短发打湿了几缕，垂在眼眉上。
他身上穿了件米色棱格图案的男士毛衣，显得肩宽腰窄。随意撸起的袖口露出他有力的小臂，长期用力，令他手臂和手背上有几根鼓起的血管，这反倒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深灰色厚款收口运动裤，松松地罩在腿上，让他的腿看起来也没那么瘦了。
顾燃换了一双有些奇怪的拖鞋，右脚的那只和左脚的不一样，鞋口是有松紧带的，就像布鞋一样套在了他的脚上。没有了运动鞋的掩饰，向晓北发现顾燃的右脚几乎和她37号的脚差不多大，整只脚看着如无骨一般软塌塌地耷拉着，脚背夸张地下垂成一条直线。随着顾燃的步伐，那种脚或是在空中晃动、或是在地板上拖蹭着，一看就是全无力气。
向晓北懂了，这只脚在没有辅助的情形下，根本无法穿上任何拖鞋。
向晓北看着那张异常英俊的脸，心里再一次感觉到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残疾，他该是多么出色又完美的一个人啊……
顾燃不动声色地迎着向晓北的目光走到餐桌边。无论多么难看，这就是真真实实的他。
刚坐定，顾燃就被桌上卖相极好的菜给惊到了。
向晓北说过她做饭还不错，但顾燃没想到竟是这样‘不错’。
西红柿炒鸡蛋上撒了几点碧绿的青葱，红烧排骨炖得色泽晶亮，一块块大小整齐的小肋排浸在浓稠的糖醋汁中，看着食欲大开。鲜菇瘦肉鲜香四溢，还有熬得金黄的小米粥……
顾燃忽然就觉得自己饿了。
他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味道酸甜浓郁，竟比妈妈做的还要好吃。惊叹之余，他隐隐有些心酸。她到底经历过怎样一番磨难，小小年纪就干得一手家务活。
顾燃毫不掩饰地表达着他对每一道菜的赞美。可能是真的饿了，他风卷残云般把一桌菜几乎都扫进了肚子里。向晓北心情很好地看着顾燃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做饭给人家吃了，看来手艺还在。
吃完饭，向晓北不理顾燃阻拦，洗碗擦桌子，又把厨房给收拾干净了。干完活，她穿好校服，她不放心地探了一下他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
临走前，向晓北迟疑了片刻，在顾燃对面坐下。
昨夜到今天，她一直被内疚的情绪纠缠着。他气得脸色发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的样子，不停地在她脑子里浮现。她觉得有必要跟他道个歉。
顾燃问，“怎么了？”
“昨天，我——”
“对不起。”他突然就接过了她的话，他低沉的嗓音里有格外的认真，“晓北，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那样说的。你可以做任何让你觉得高兴的事，我只是希望你在交朋友的时候注意安全……”
向晓北怔怔地看着顾燃，他的眼睛那样真挚。
明明、明明是她闹脾气把他扔在身后扬长而去，她把他气得不轻估计今天才会生病的。可是他却在向她道歉！
向晓北喉咙一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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