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与白钻

　　当索林听到楼下打斗的声音，推开门冲出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在走廊的远处有一片比黑暗更深的黑影。

　　他去得匆匆，没有关上门。这间荒山客栈的粗糙的木门只是虚掩着。瑟兰迪尔有一阵想要起身关上门。但是他最终没有动。精灵敏锐的感官使他察觉到了人类和矮人都无法察觉的异常邪恶的气场。它比死亡更沉重，比流沙更难缠，比黑暗更恐怖。

　　他告诫自己要镇定。他努力迫使自己去想密林中的大树，它们几乎像时间本身一样古老，根脉繁盛，虬枝错节，不动如山。

　　黑影向着瑟兰迪尔的房间飘来。他全身陷在黑暗中，宽大的斗篷盖着他的全身，帽兜压低到遮住了整张脸。衣袖宽松地遮住了他的手。当他移动的时候，他身体周围的仅存光线似乎都被他吸收进去了。正如其名，他的身后连影子都不会留下。他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即使楼下已经打成一片，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脚步声。

　　他滑进房间，悄悄地扣上了房门。随着他的到来，整个房间似乎浸入了冰水中。空气变得阴冷凝滞。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欣赏着精灵王盖在毯子下面的身体的线条。他叹息了一声，掩饰不住喉咙里激动的颤抖。这真是太妙了。比他能想象的还要好。他缓步移到床前，宽大的黑袍的衣袖在床上拂过。毯子自动地掀落在地上。他另一只衣袖一拂，刚才索林掐灭的蜡烛自动亮起了火光，照亮了瑟兰迪尔面容。

　　瑟兰迪尔静静地朝左侧躺着，呼吸微弱，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觉。他的长发散落在粗布的枕头上，好像流淌的黄金。

　　“好一个高贵强大的辛达精灵，好一个美丽的不死的生物。“无影人喃喃地念叨着，黑袍的衣袖拂过瑟兰迪尔的身体，从他的脸颊、肩头和腰间，沿着他髋部一路向下，触着他右腿的线条，直到停留在捆着他脚踝的镣铐上。”啊，那些愚蠢的人类，他们竟然用这些累赘的金属来禁锢你。“他摇头自言自语道，”他们怎能体会一根小小的银针的妙处啊。“他似乎怜惜地揉抚着瑟兰迪尔被手铐磨破的手腕，继续自言自语道：”他们又怎么知道你这宝贵的身体的美妙啊。“

　　他嘶声吸了一口气。当他再度拂起衣袖时，瑟兰迪尔手脚上的镣铐，连同连接它们的铁链，全都散落了下来。他挥起衣袖。瑟兰迪尔的身体在空中漂浮了起来。他长长的淡金色的头发柔顺地垂落在脑后，露出他精致的耳朵尖。无影人抖动着衣袖。瑟兰迪尔在空中随着他的衣袖的气流轻缓地飘荡着，好像一个熟睡的婴儿被托在一片羽毛上。

　　无影人满意地从喉咙深处喷出夜枭般的笑声。

　　楼下矮人和人类的喊杀声，楼道木柱被兵器击中的震动和因此从楼板上坠下的灰尘，受伤的半兽人垂死的嘶叫，全然不影响他玩赏他美丽的战利品。

　　一声鸟鸣般的哨声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带着金属的重重的”哆“地一声钉在了客栈厅堂的木柱上。

　　那是一支精灵的响箭。这第一支响箭是给大部队指出目标所在的。

　　林中似乎从天而降的木精灵战士灵巧地削下躲藏在暗处的半兽人弓箭手的脑袋。

　　闻声从客栈厅堂退出来的半兽人，瞬时被从客栈门前两个对角方向围攻上来的精灵弓箭手从左右两侧射穿。

　　法鲁恩敏捷地从酣战中的索林和奥默两人背后穿过，冲进客栈深处，把激战留给他的同袍，他们远比他更擅长直接的战斗。他在黑暗中搜索着。还在山坡下时，他就感觉到这里有一个强大的邪恶气场。这股力量来自一个强大的黑暗魔法结下的网。对于医术以外的魔法他只是有所涉猎。但是他知道黑暗之网这类魔法通常有个锚点。只要破了这个点，就可以突破对这个空间的封闭。

　　”小心！奥默！“索林劈倒一个想要砍上奥默后背的半兽人。他朝奥默吼道，”我们一齐杀出去！别让他们逃走！“

　　奥默一剑挡过另一个半兽人，跟着大吼道：”好！一齐杀出去！“他挥手刺死了倒在地上还抓着砍刀乱挥的半兽人，然后招呼巴林和洛莱尔：”你们俩跟上！“

　　他们冲到屋外时，突然平地响起一个炸雷，把他们和精灵战士全都震翻在地，昏死过去。

　　无影人在二楼的窗口得意地拂了拂袖子：”呵呵，你们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礼物。睡吧，睡吧，一齐都睡吧，不用再醒来了。。。。。。“

　　瑟兰迪尔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手闪电般抓住了烛台。

　　感觉到身后有异样的无影人刚转过身，瑟兰迪尔手执燃烧的蜡烛连烛台一起隔着他的帽兜深深地刺进他脸的正中间。他的帽兜诡异地凹陷下去，仿佛他的身体并不存在。

　　瑟兰迪尔脸色苍白，紧握烛台的底座，死死地顶住无影人。

　　被蜡烛点着的黑袍和帽兜上，火焰腾地燃烧起来，向无影人的头顶聚拢。但是他并没有慌乱逃跑，更没有倒下。很快他的帽兜燃烧起来。在火红的热焰中，一双突出的白色眼珠恶魔般地瞪着瑟兰迪尔。

　　”哦，你真是个有趣的生物！“他的嗓子带着火焰的嘶声，”你点燃了我。你激活了我。你可知道我现在渴望着什么？还有，为了这个，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带着刺在脸中间的烛台步步向前逼去，迫使瑟兰迪尔后退。

　　瑟兰迪尔被逼到了墙角。他心里明白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但他双手相持，坚决地抵住烛台的底座，一边念着昆雅语的火系咒语。

　　火焰熊熊地燃烧着，描绘出一个粗糙的人形。

　　无影人烈火中的面孔呲牙鬼笑着，慢悠悠地说：”停止你那些低级的抵抗吧。密林的魔法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法鲁恩在炸雷炸响时扑到在了客栈厨房的泥地上。木结构的房子吸收了冲击波。他只是懵了一下，便爬了起来。闪光和轰响不至于完全毁坏他敏锐的感官，但嗡嗡作响的耳朵和满眼冒着的金心使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他捂着耳朵，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差点在正在挣扎站起来的洛莱尔身上绊倒。

　　“洛莱尔！你在这里！”法鲁恩惊喜地抱住年轻精灵的肩膀。他感觉自己应该很大声，但是听自己的声音就像是隔着一口大锅从水底传出来一样。

　　洛莱尔刚才被一个垂死的半兽人压住，没来得及和巴林、奥默和索林一起冲出屋外。但是他幸而因此躲过了炸雷的袭击。他扶住法鲁恩大声说：“是的，师父，我在这里。你没事吧？”

　　法鲁恩感觉他在说话，他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耳朵说：“我听不清。”

　　“天啊，你受伤了！”洛莱尔焦急地说，“要怎样才能帮你恢复感觉？”

　　法鲁恩听不清他说的话，只是急切地说：“你还有箭么？”

　　“嗯，有。”

　　“很好。干掉外面那些半兽人。”

　　“是的。那你呢，师父？”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父亲先回去。不用管我。”法鲁恩说完，冲出里间，向客栈楼上跑去。他现在能感受到另一个精灵强烈的存在。

　　楼上房间里，无影人恼怒地嘶叫着向后退去。

　　烛台从他的脸上落下，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瑟兰迪尔耗尽了力气，沿着墙角慢慢倒下。

　　无影人的全身开始燃烧。他的两个眼球在火焰中圆睁着，如同妖魔一般恐怖。“我讨厌精灵的咒语。”他的声音在板壁的房间里嗡嗡作响，“它们扰乱我的神经，搅乱我的气场。停止吧！跟我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我的主人会好好招待你。”

　　瑟兰迪尔腰部的伤口开始迅速涌出黑色的液体，伤口的边缘处冒出炙热的白烟。他痛苦地按住左胁肋部，忍不住呻吟起来。

　　无影人把手伸向瑟兰迪尔。

　　他身后的门被猛地撞开。法鲁恩连人带剑闯了进来，剑尖带着奔跑的冲力，直刺进无影人的后背，剑尖穿透了他的身体，好似扎进空气里。法鲁恩急忙挑起剑锋。无影人燃烧的身体像被风吹散的火焰一样摇晃了一下，裂成两瓣，火苗又跳动合拢在一起。

　　“啊哈！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他回向法鲁恩，嘶吼着向他扑来。

　　法鲁恩挥剑砍去，只是砍穿一束火焰。他急忙闪开，用剑护住自己，开始念光明咒语。瑟兰迪尔靠着墙角，继续念诵火系咒语。在两个精灵的夹击下，无影人身上的火苗开始发出白光。他凄厉地惨叫了一声，一头扑向木窗，撞碎了窗棂，向外坠落下去。法鲁恩扑向窗台，看到一只燃烧的乌鸦发出难听的叫声，向着西面飞去。

　　他回过头，赶忙扶住精疲力尽的瑟兰迪尔，又惊又怕地说：“天啊！陛下，我终于找到你了。好险啊！就差这么一点点。我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你能再坚持一下吗？”

　　瑟兰迪尔咬牙点点头。

　　法鲁恩背起瑟兰迪尔，迅速地从后侧的楼梯离开。

　　洛莱尔射倒了两个半兽人。被炸雷震晕的人当中，索林和巴林最先开始爬起来，合力围歼了剩下的一个半兽人。然后他们扶起了奥默。他们三个拿起刀剑一个个地割开半兽人绑起精灵的绳索。

　　直到这时那些精灵战士才逐渐醒来。洛莱尔跑过来念起苏醒咒语，催醒了剩下的还处在模糊意识中的精灵战士们。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他的名字：“洛莱尔！”

　　“父亲！”他惊喜地迎向贝奥，想要像个小精灵一样扑进他的怀里。但是看到他身边其他的精灵战士，洛莱尔不好意思地收住了脚步，改作成年精灵矜持，伸出右手去按他父亲的肩膀行见面礼。贝奥高兴地按住他的肩头，微笑着叹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

　　一旦恢复意识，精灵们无声地恢复了他们敏捷而有条理的行动。没有恐惧，也没有感叹，甚至都说不上有多少惊讶。他们平静地搜索客栈里里外外，小声地用辛达语交谈。

　　奥默好奇地张开双臂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精灵战士们。他惊讶地望着他们轻盈敏捷的举止和肃穆宁静的神色，完全被他们迷住了。“原来这就是精灵。”他喃喃地说，“精灵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索林忍不住哼了一声：“别被他们的外表骗了。你永远猜不透他们在想着什么。”

　　几个搜索树林的精灵发现了半兽人藏起来的沙尔伯恩的尸体。他们用身上的斗篷把他包裹起来，外面用长绳仔细有序地扎住。

　　另两个精灵找到了逃出客栈老板阿让。精灵们聚在一起耳语一阵，然后贝奥走向奥默、索林和巴林。他用庄严的声音说：“这里曾经被邪恶的魔法包围，现在魔法已经解除。但是我们不知道这邪恶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建议你们尽快离开这里。这是善意的建议。”

　　奥默点了点头。

　　索林对精灵的话不以为然。但是他同意这里不宜久留。所以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个人类并不是魔法师。”贝奥接着指着阿让说，“但是他可能是邪恶魔法师的帮凶。我们不会介入人类的事务。”

　　奥默点头说：“把他交给我吧。我会把他带回石墙城堡审问，然后询问刚铎摄政王怎样处置。”

　　接下来，贝奥的目光轮流扫过索林和巴林身上，然后他出人意料地右手挽在胸前，略欠身向巴林行礼：“感谢你救了我的儿子。请留下你手里的这把短剑。它会助你除妖斩魔，保护你一路平安。”巴林诚恳地躬身还礼：“请接受我的感谢。没有他的帮助，我无法恢复健康和体力。”

　　精灵战士们已经把战死者的尸体在客栈的厅堂里分成两堆摆放好，人类在一边，半兽人在另一边。各种武器被捡拾出来，堆在客栈外马棚旁的空地上。贝奥说：“这里剩下的事务就交给你们了。我们先走一步。”一个精灵背起沙尔伯恩的尸体。其他精灵们排成一列纵队，迅速地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山坡下的密林中。

　　洛莱尔最后向巴林挥了挥手，加入了他的亲族的队伍。

　　转瞬间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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