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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下)
95.
我醒来的时候,如意料之中地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艰难地坐起身来,却发现床边坐着的是沈泽淼。
“阿南呢?”
“他去给你买午饭了。你怎么就想着他?”沈泽淼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好歹我也守了你大半夜!”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虚弱地问。
他帮我把被子的角掖好:“他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医院,吓得我一路飙车过来,但愿没被摄像头拍到。”
“对不起啊,学长。”
他轻描淡写地说:“阿南说他把你抱出来的时候,你已经彻底晕了,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好一路飙车去医院。结果居然堵车了!瞧瞧北京,晚上十一点半,二环居然堵车了!”
“他在哪里?”我四处张望着。
沈泽淼却换了一副表情:“我先警告你啊,阿南不太高兴,你小心点。”
李南宇确实不高兴。确切说来,他是很不高兴。
见他拎着三盒打包的粥回来,沈泽淼立刻跳了起来:“饿死我了!哎,不对呀,宋词喝粥,你怎么也让我喝粥?我要吃肉!”
李南宇没搭理他,自顾自帮我支好小桌板,打开塑料盒的盒盖,又递给我一只勺子,从头到尾冷冰冰的,一句话都没说。
“阿南?”我试探着叫他。
“先吃饭。”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原来他省略了后半句——吃饱了好挨骂。
沈泽淼吃完便走了,说要去机场接人,病房里只剩下了我和李南宇,他依旧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想想自己昨天遭的罪,我突然有些恼怒,他生个哪门子气啊。
“你干嘛臭着个脸啊?”我实在忍不住了,故意带着点撒娇意味地问。
事实证明,他很不吃这一套,照样无视我的存在。
“我到底哪里惹你了?”
他还是不吱声。
护士进来了,帮我换了一个点滴瓶,还留了些药。
“我不用吃药,吸点氧就行了,以前都是这样的。”我赌气说。
“你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跑去那种地方?还学人家喝酒?”李南宇双眼紧盯着我,一字一顿冷冰冰地说道。
“我不知道那是酒!”我辩解道。
“不知道是酒?你以为你在夜店喝的是什么?橙汁?”
“你说你来接我的,结果你没来,不然我也不会跟他们去夜店等!”我委屈地说,声音又带了哭腔。其实我从小就不爱哭,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流泪。
“你没脚不会走吗?打个车这么难吗?”
想起昨晚自己那么艰难地保持着清醒等他到来,我的眼泪噗噗地滑落,他故意别过头去,视线避开我的脸。
“你出去。”我指着门,颤抖着声音喊道。
他当作没听到。
“出去!”我开始无理取闹,往他身上扔枕头。
“干什么干什么!不要破坏公共财产!”
我住的是双人间,护士正推着看上去刚做完手术的对床病友进门,见我在撒泼耍赖,立刻严厉地说道。
李南宇从地上捡起枕头,塞回我的背后,一语不发地走出去了。
96.
我觉得自己真是有苦说不出。想要倾诉,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绘黑夜和酒精包裹下的种种暧昧。难道直言不讳自己被别人乱摸?换回的除了打抱不平,也许还有异样的眼神。以前看新闻,想不通那些被玷污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忍气吞声,现在却明白了情*事的不堪。想到那只手爬在背上的感觉,便足以让我阵阵作呕,又何苦再向旁人回忆一番?不如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南宇离开后便没有再回来。我想上厕所,还得自己按铃叫护士摘氧气。我对他的冷漠感到失望至极,一边摸索着穿鞋一边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并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理他。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双眼紧闭,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心里某块柔软的地方又被触动了。
明明向自己许诺过,不要再因他而喜怒无常,可一旦被冷漠刺穿了伪装,立刻就被轻易地打回了原型。
上完厕所回到病房,看见手机上我爸的未接电话,思量了好一阵,还是没敢拨回去。这次住院和上次食物中毒的意义完全不同,我爸要是知道我去了夜店,估计会立马杀到北京来,再带上我妈,混合双打。我连台词都替他们想好了:“狡辩!你自己不主动,别人还会绑你去不成?女孩子长大了,心野了,管不住了!”
然而,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哥杀来了。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三十分,宋朝同志一脚踹开了病房的大门,只见他穿了一身火红的冲锋衣,乍一看像是奥运火炬传递手,大冬天戴着个装逼的墨镜,后面跟着他那个又矮又胖的女助理(为了不影响工作,我哥招助理的标准只有一条,长得丑),以及一脸抱歉的沈泽淼。
“哥……你……你怎么来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敢情沈泽淼刚才去机场接的人是他?
“你的紧急联系人填的不就是你哥吗……”沈泽淼在一旁小声解释:“阿南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李南宇被这一番动静弄醒了,也走进了病房,身后还跟着关公。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哥用异常温柔的语气对我说道。
“吸氧了……心跳下来了……完全没事了……”我觉得我哥的态度十分古怪,心里隐约有不详的预感。
“没事了是吧!”他果然豪情地把手里的包一放,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扔回了床上,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就开始揍我屁股:“让你不学好!跑去夜店!看我不让你长点记性!”
虽说我从小被他欺负到大,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实在挂不住面子,只好哀求道:“你别打了!我同学在呐!”
“现在嫌丢人了?穿成这样跑到夜店去怎么不嫌丢人?”他用手戳了戳我的镂空连衣裙上的洞,我连连求饶,其他人在一旁都看傻了。但我知道,在我哥眼里,我们都是一群小屁孩,没什么好顾忌的。
“哎哎哎,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关公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劝。
“说,为什么去夜店?”
“我没去过,就有点好奇……”我哆哆嗦嗦地应道。
“谁让你喝酒的?!”
“边、边上的同学……”
“就只灌你酒了吗?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
“说实话!”
“真没有,我今天才认识他,名字都不知道……”
“连名字都不知道,你就敢跟人家一起出去玩?”我哥咆哮道。
“我没跟他去……”
“那你跟谁去的?”
“同学……”
“哪个同学?”
“我。”李南宇突然插话。
“你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男生?”我哥狐疑地问。
“是。”
“你知不知道宋宋不能喝酒啊!会出人命的!”我哥立刻转移了攻击目标,虽然碍于礼貌没吼他,但语气仍旧很冲。
“对不起。”
“你带她出去干嘛不看着她?”
“对不起。”
“她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出了事怎么办?”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哥被噎得顿了一秒,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南宇。”
“李南宇?”我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想到他的好记性,我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你要负责!”宋朝同志下了定论,为了增强效果,还拍了一下桌子,床头柜委屈地“咯吱”了一声。
“我会负责。”李南宇立刻答应。
“放心放心,我们学校有医疗保险,剩下的那点班费出就行了。”关公以为他们在谈住院费,立刻解释道。
“‘绿野仙踪’会出的,不用你们班费了。”沈泽淼插嘴。
“你去付。”我哥一副“谁要你们付钱”的表情,回身给了助理一个眼神。
这时,我爸的电话突然又打了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我颤颤悠悠地摁了接听键:“喂?”
“宋宋啊!在干嘛呢?”
“在……在寝室睡觉呢……”我瞥了我哥一眼。
“宋朝没去找你吗?他昨天跟我说要去北京出差,准备开分公司。”
“他打电话给我了……晚上一起吃饭……他现在忙着开会……”我开始胡编。
“哎,这分公司能开成最好,你毕业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去给你哥打工。”
“老爸,我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你不是在睡觉吗?”我爸问。
“突然想起来,下午有节课。”
“今天不是周六吗?”
“补课!”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没再给我爸当侦察兵的机会,他当年服役时干的就是这个。
放下手机,我一脸讪笑地看着我哥,他也冷静下来了,语重心长地说:“宋宋,夜店那种地方,没有人相信你会酒精过敏,就算昏倒了,别人可能也只是以为你醉了,这时候对你上下其手,你若是没力气反抗,别人说不定以为你很享受,最后哭都没地方哭。”
印象中,我哥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对我说过话,鼻子一酸,竟然想哭。其他几个人默默退了出去,留我哥在这里教育我。
“被人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可你想想,身体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对得起父母吗?他们给你一条命,是让你拿去挥霍的吗?你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知道了吗?”
“嗯。”我乖顺地点点头。
“刚才一时冲动,当着你同学的面教训你,对不起啊。”我哥向我道歉,然后促狭地笑了一下:“不会有你喜欢的人在场吧?”
我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宋朝没什么好心!
我哥的家庭教育结束后,沈泽淼他们进来跟我打招呼:“我先撤退了啊,一夜没睡,困死我了!叫了你们班同学来照顾你!”
“谢谢你,学长!”我诚恳道谢。
“阿南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可是三天没怎么睡了!”沈泽淼对跟在他身后的李南宇说,然后转头冲我眨眨眼。
但我打定主意不理他,转头去问关公:“怎么只有你来?谢非岚她们呢?”
“她们说要去买束花。”
“哎呀,其实没什么大事,不用这么隆重……”
“谢非岚说你这辈子都没有收过花,干脆给你买一束过把瘾。”
“……”
李南宇在我床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等谢非岚她们出现,场面就变得更尴尬了。我哥、关公和室友们火热地聊着天,李南宇和我一起默契地沉默着,谢非岚她们买的那束不适合病人的红玫瑰就摆在我们中间的床头柜上,明晃晃红艳艳的,扎人眼。
我趁着喝水时,偷偷瞥了他一眼。
他又睡着了。
97.
我哥确实是来北京出差的,本来想给我个惊喜,结果我给了他一个惊喜。
临走的前一天,他开了一辆特别骚包的黄色法拉利到C大接我吃晚饭。
“哥,这车很贵吧?”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当然贵!”我哥瞥了我一眼:“一天要8000块!还押了我的身份证!”
“……”
“我可是特地开到你们学校,让那些男同学误以为你行情很好,这样才会吸引他们的注意,懂不懂?笨!”
“你白天开着这辆车去干嘛了?”我才不信他这么有良心。
“……有事。”他立刻变得吞吞吐吐。
“有什么事?”
“私事!”我哥摁了一下喇叭,然后把话题一转:“上次那个说要负责的男同学呢?他怎么样了?”
“活着。”我闷闷地说。我哥把我从医院接走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络。
“别以为我记性差,他不就是你暗恋的那个阿南?”我哥得意地说:“去年过年你发短信的那个?”
“……”
“所以说嘛,你当时就应该让你哥我出马!说不定这时已经变成前男友了!”
“……”
“你怎么一点都没继承到我的真传啊?是不是亲生的啊?”我哥又开始嫌弃我了:“让他负责!男人要言而有信!”
我出院后的第三天,“绿野仙踪”论坛上置顶了一则通知,表明从即日起,以“绿野仙踪”名义举行的任何性质的活动,一律禁酒,此规则由所有领队监督执行。
苏凡也听说了聚会时的意外,打了好几个慰问电话。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个眼镜男,黑暗中那只摸索的手和那个未遂的吻,成为了无人知晓的秘密。他大概又变回了别人口中的文质彬彬的好同学、好领队、好哥儿们,就如同舞池里放纵的男男女女一般,穿上西装革履,又变回了律师、银行家、IT精英。
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面,最令人迷惑的是,每一面都是真的。
我莫名其妙地想起在灯光和音乐掩饰下,遵从原始欲望的那些男男女女,然后想起那些恨嫁的表姐们,在一次又一次的相亲里,消磨了期待和耐心,最后匆匆披上嫁衣,在新婚前夜哭诉当年拼尽全力保住对于爱情的崇高理想,漫长的等待却没能换来最好的人,最后用无限怅惘的语气对小辈们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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