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流年

　　在岛上的日子无论怎样都比在外面安逸得多。尽管知道毫无危险，但涯若依旧按着平时的作息醒来，愣愣的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已经结束了若水城一行回到了岚碧岛。
　　现在刚到卯时，天色蒙蒙发亮。涯若起身梳洗，推开窗户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只要在岛上，她没有一日落下忘川泉的修炼，今日也不例外。
　　一路走来，涯若也未看见一个人影，只听见此起彼伏的雀鸣，隐藏在草丛里小虫的吱吱叫声，忘川泉近在咫尺。
　　修炼要经受的痛已经刻入心髓，涯若站在泉边深吸了一口气，捏出一个诀在周身布了一层结界，虽然踏入泉水之后什么结界都没有用，但聊胜于无。
　　“涯若。”
　　一只脚迈进去，另一只脚要跟着进去的时候，涯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自己。即使只是一只脚踩在水中，锥心的疼痛也是难以忍耐，涯若先收回脚才回头去看。
　　水行宗主卷玉姬着月白襦裙缓缓走来，脸上微笑宛如渐渐荡开的涟漪水纹，极柔极美。
　　“宗主。”涯若恭敬的垂下头，心里疑惑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卷玉。
　　没想到的是，卷玉竟伸手扶住她手臂，亲近的打量，“涯若，我只想问一问你，是否愿意跟我学些东西？”
　　这是涯若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她抬着头茫然的看着卷玉，这是要单独教导自己的意思？
　　卷玉也不着急，微笑等着她回过神。
　　过了一会儿，涯若方才清醒过来，毫不犹豫的俯身下拜，“师父。”且不说卷玉出身流光世家，便是她单纯宗主的身份也足以让涯若受益匪浅，她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卷玉温柔的将她扶起，甚至向对待自家晚辈似的帮她理了理因俯身垂到身前的长发，柔声说：“坚持在忘川修炼对你进阶大有裨益，切不可荒废了，平日我会用音蝶传信于你。你我之间，不易张扬。”
　　“师父放心，我谁也不会告诉。”涯若打定主意，既然卷玉这样说，即使是红颜和央央她也会瞒住。
　　“你信任的同门知道也无妨，只是别再往外张扬，以防有人滋生嫉妒于你不利。”卷玉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又细细解释。
　　涯若心里暖成一片，用力的点头，越发敬仰的看着卷玉。
　　清晨饱含着露水的风吹拂着卷玉迤逦在地上的细软裙摆，宛如流动的涓涓清泉。她忽地对涯若眨了眨眼睛，双手捏了一个诀，周身即刻被一层珍珠色半透明的结界笼罩覆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婉柔动人。
　　“可看清楚了？”片刻散去结界，卷玉啜笑问道。
　　涯若刚才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结界，这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很慢的点一点头，“我看清楚了，可是这是……”
　　卷玉对她摇头，又捏诀布起结界，一步步不在意的踏进忘川，直至透明的泉水没过脚踝，方才回头看向涯若，“明白了？”
　　她捏诀布下的结界，可以抵消一部分忘川之痛，虽然微弱，但到底能让修炼者轻松些许。之所以不曾对弟子们言明，也是想看一看这辈弟子的恒心和坚持，结果涯若脱颖而出。
　　这下涯若还有什么不懂的，当下也依着卷玉刚才的样子捏诀布下珍珠色的结界跟随在她身后步入忘川。
　　卷玉退回岸边，又依着泉看了一会儿，带着对涯若赞许的神情翩然而去。
　　有了结界庇护，涯若毫不吝惜的将修炼的时间又延长了一个时辰，直到正午将至才堪堪从水里走出来，对着湿漉漉的自己捏了一个诀，浑身立刻变得干爽。
　　在岛上的岁月平淡静好。
　　涯若又去看了红颜，逗留了一会儿就回自己的院子，翻出之前从书斋借来的典籍靠在床边慢慢的翻。她阅读时候向来极投入，甚至不知如何就到了逢魔时刻。
　　天色被落日熏染成绯红色，宛如妙龄佳人羞红的脸颊。涯若不经意的抬头瞧见，定定的看了许久，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又晃动起莫名的情绪，变得很想这时候看见一个人，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这种情绪产生得很突然，让她变得多愁善感，放下书走出院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只是犹犹豫豫的走向火行弟子住的方向。但刚走到一半，却踟蹰的停下，又转身随便走了另一个方向。
　　随便的一条路走到尽头，竟是她曾经在深夜里走过的，高大挺拔的烟兰树和上次她来时没有任何不同。
　　“没想到又走到这儿了……”涯若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走到树底下靠着树干慢慢坐下来，这棵树给她的感觉很温柔，让她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从心底里觉得温暖。
　　树底下很干净，生长茂盛的蒲草好像是天然的软垫。涯若背靠大树坐在草上，头半靠着树干昂头看着树影间一丝一线的天穹。大片大片的苍翠间点染着丝缕胭脂似的霞红，意外的美丽，美丽得惊心动魄。
　　有多少人有过那样的感觉，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一眨眼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涯若眨了眨眼睛，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第二次看向树顶，依然看见那个被自己放在心头的人儿就坐在树上，仿佛是自己上次坐过的位置。
　　好像睡着了，诛流倚坐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微微的晚风轻拂着他俊朗的面庞，闭合的眼睛显得眼睫格外浓长，看起来柔软脆弱，和平时疏冷的模样全然不同。
　　“诛流……”极不经意的，涯若叫了他的名字，声音宛如细细的低喃。
　　诛流自来警觉心极强，之前没有发觉涯若的到来也只是回到岛上一时松懈，此时听了声音顿时睁开眼睛看下来。
　　两人一个于树上，一个于树底，两两相看，瞳仁清晰的倒映出彼此。
　　涯若慢慢低下头，缓出了一口气，眼睫像蝶翼似的轻轻颤抖，“我也是偶然发现这里，这棵烟兰树很漂亮。”
　　诛流“嗯”了一声，又闭回眼睛。涯若也不期待他会和自己多说，不期而遇已经让她惊喜，总不能太贪心。她也重新望回天穹，只觉得丝丝缕缕的晚霞比刚才更美得让人心醉。
　　在岚碧岛上的日子，惊蛰醉生梦死。她每每拎着酒瓶胡乱在岛上游走，偶尔深夜醉倒在僻静的地方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侍婢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她。
　　也不知惊蛰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听说苍蓝殿召唤，即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浮尘草屑，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醇香酒气。
　　位于绿陌国极东的枫红城老城主禅位，少城主继位在即，因前些年的缘法，特地传信岚碧岛，力邀惊蛰前去观礼。
　　“少城主雨荔继位……”惊蛰垂首立在殿中，仿佛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声。
　　尚暝见势沉声道：“师姐无须为难，明日我音蝶传讯过去就是。”当年那些事情，他虽未亲睹，但也知晓甚深，枫红城是惊蛰的禁忌逆鳞，也不知雨荔来书是何用意。
　　“不必，我该去看看他了。”惊蛰却猛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冰冷而古怪，让尚暝原本还想劝一劝的话都收了回去。也罢，惊蛰如今之势，便是倾尽枫红城也不能奈何，去也无妨。
　　在宗主面前，惊蛰浑不在意的灌了一口酒，一身风流坦荡，“我明日启程，那几个小子劳你看顾。”
　　枫红城，顾名思义，深秋时节满城的枫叶美得好像名家倾尽毕生心血的画卷。但现在却是春末，满城浅绿的枫叶也算入目。
　　惊蛰一路走来，几乎人人驻足。在这个崇尚风雅的城中，没有人会不修边幅甚至酒气满身，何况惊蛰明显还是一个年轻女人。可是她并不在意任何陌生人的目光，眼睛始终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看着前面的路还是看着某个回忆中出现的人。
　　城郊连片的山丘平日很少有人出没，这里土质贫瘠，几乎寸草不生，也没有美景可以欣赏。惊蛰目不斜视一路走过来，遇见的人越来越少，到她站在山丘上，周围就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荒芜的山丘上竖着一块很显眼的石碑，碑上十分光洁，一个字也没有，只左下角仿佛不经意磕坏了一个角，实实在在就是一个无名碑。惊蛰站在无名碑前低头深深的看着，她的周围没有任何阻挡，凛冽的风肆虐的吹散了一头长头，黄土坡上苍凉一片。
　　“我来看你。”惊蛰解下腰间的酒瓶单膝跪下来，自己先喝了一口酒，然后不紧不慢的将酒瓶朝下，不断的倒在石碑前。酒瓶里不知道有多少酒，让她这样一直不停的倾倒，酒香散在空气中又很快就被风吹散不见。
　　“我们再来痛痛快快的喝一次酒。”
　　“我都想不到已经过去十年了。”
　　“雨荔就要继任城主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过若水城，你第一日就醉倒在酒铺里。”
　　“我今日又给你带来了若水城的桃花酒，我陪你喝……”
　　惊蛰一边说，一边继续倾倒着瓶里的烈酒，时而自己痛饮，形似疯癫。
　　暮色四合，她最终醉倒在石碑旁，酒瓶从手里掉落在旁边，里面的酒还不停流淌出来，浓郁的酒香在周围若有若无的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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