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大梦欢喜录（坑，慎入）

　　车队走了半个月，到达时恰是盛夏六月，芒种时节。
　　平生第二次来到这座宏伟雄长的城墙下，她抬起眼眸，被阳光刺得一阵阵昏眩。光晕中的烽火台高高耸立，比起十年前多了些焦黑痕迹和破损，而上面巡回的士兵人数也增加不少，这都是因为草原上的大炎国频繁进犯，掠夺村镇而造成的。战火一起，边境上东昭和草原人的市集便取消了，这又促使不会耕种纺织的这个国度越来越凶狠的抢夺周边土地。西琏因为封锁国界的原因幸免于难，而东昭以及它附近的月陵城就不得不承担起抵御外敌的重担。
　　但是，简翦现在感怀的不是生灵涂炭，而是已经逝去的那个人。
　　每看到一处熟悉的景致，心里就多一份伤痛和渴求，她放下车厢的窗帘，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这个世界的苦难不比原先的那个时代少，她的遭遇仅仅是其中一粒尘埃，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拼命飞到有阳光在的地方，而不是自怨自艾，沉浸在回忆和哭泣里。
　　这个道理，她以前用了整整二十五年才学会。
　　“小主，月陵城已经到了，您是在城里稍作休息，还是直接到学舍？”从外面传来吕静韵的声音。简翦想了一下，下令道：“去学舍。”
　　指挥车队转道到月陵城西南面的后山学舍那里去，吕静韵心里亦是感慨万千。她今年已经近三十岁了，原本不能再待在宫里伺候，可以找个外宫的活计，也可以拿着身契和银子出去寻户好人家嫁了。但东昭后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怎么可能轻轻放过这样知根知底、经验丰富的老人？一道命令，她就又成了十一公主的贴身女官。
　　然而今时不同往昔，大约十年前月妃的事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后宫从此不复平静。十一公主远走求学，也有躲避风波的意思，毕竟她是东昭后唯一的亲生女儿，在宫里那些人见了定然很是扎眼。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吕静韵叹口气。她依稀知道，月陵城闻名于整个中陆的原因，不仅仅是它的富有，还在于它所蕴藏的学识。历代受朝政迫害的文人学者，侠武之士乃至王公贵胄，投奔到这里，留下了许多宝贵的遗物，初代月陵城主更是高瞻远瞩的开办学舍，广收各地学子，如此一来，不仅和各国交好，也为月陵城立足中陆打下了根基。

　　“你可知道月陵城学舍的由来？”
　　就在车队里女官浮想联翩的时候，厢内，简翦也在和不知名的神祗聊着相同的话题。
　　幽香缭绕，熏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嗯，你说吧。”
　　“后世都传说那是第一代月陵城城主为了保存大师遗泽，才创办的学舍，但他们却没有想过，那人原本也不过是个凡人，如何会有这般想法。”烟云缭绕中，简沉槿轻蔑的勾起嘴角，“说到底，他仍然只是天上那四方帝布下的棋子之一罢了。”
　　他的脸色却黯淡下来，声音也细不可闻：“是东帝……是她建立了那样一座城。”
　　简翦指甲用力掐入手心里。她之前在神庙打听过，确认了一个事实，简沉槿一日没有恢复原本执念，那么辰锦就一日没有被他元神合并。但如今，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我已经不记得在她座下为神祗的时日，但，看到月陵城后，我竟然知道了，那正是东帝哀悯众生，许愿建造的教化之地。”
　　“如此宏愿，在这片动荡不断的凡间屹立千百年，令我……”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长长吐了口气，“想来这流落人间，其实也应当是一种修行，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想到，也许是因为我资质太过驽钝了。”
　　手心的痛楚蔓延到心口，但她反而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触景生情……还好还好，现在这个家伙已经忘了往事，有的，仅仅是神祗的责任感而已。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简翦还是觉得自己有义务安慰他一下。
　　“啊，没有关系啦，反正你还有的是时间，在世俗里做点什么也好，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做事也好，只要有这份心意，现在赶工也不迟啊。”
　　“……………………”
　　简沉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鄙视：好好一句话从她那里说出来，就变得俗不可耐，气氛全无。

　　马车在后山山脚停下。
　　“哎呀！”一不小心在登山途中摔倒，简翦气鼓鼓的捶了自己的腿一下，又哀怨的在女官搀扶下站起来。这具身体已经长大不少，但由于常年不见天日，行走起来格外虚弱，她为此很是伤脑筋。
　　“……为什么每座山都要立下必须步行的规矩啊，那是山诶，不是面包，多踩几下是不会坏掉的！但是人出了事就会变肉酱啊啊，难道前辈们认为面包配肉酱会比较有美感吗？”愤怒的诽谤着无辜的前人，简翦一时冲动，忘记了多年前的惨痛经历。
　　果然，远处吕静韵脸黑的像锅底似的，冷冷训道：“学舍山中，请公主谨记自己身份，不可如此出言无状。”
　　“当今天下，月陵城群英荟萃，之所以有这样规矩，也是为了山上的学子考虑。毕竟此地有各种修行法门，其中武道最为昌盛，初学者心浮气躁，难免造成摩擦，而制定种种规矩，严惩厚赏，说到底，是预防打斗、盗窃等事件的手段。”
　　“至于公主之前去的神庙，则是为了表述对上天的敬畏，不破坏山上花草树木，不惊扰鸟兽虫蚁。要知道，一个人上山动静不大，但若车舆华盖，浩浩荡荡，就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混乱了。”
　　“公主你年纪已经不小，虽然在神庙沉睡，不知道世事，但起码的敬畏仁爱之心，是一定要长久保持的。否则，如何对得起东昭万千子民呢？……”
　　一路听下来，简翦已经听傻了。
　　对对对，这个女人说的都对，她是没有想到异世界的人也有这么开明先进的思想，但是作为惩罚，需要把这段话翻来覆去，又是排比又是隐喻的听个十来遍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是来求学的，不是来重新体验被教导主任训斥的悲惨经历啊！
　　好不容易，简翦趁着她停下来的空当赶紧插话引开攻击：“啊，是我说话说的不对，我知道错了，那么静韵姐，你知道这里的藏书楼在哪里吗？”
　　“藏书楼？”
　　“哦，我又说错了，就是收藏很多书册的地方，宫里的时候娘常常教导我要多读书，所以我才想知道在哪里可以好好看书啊。”怀抱着像许多小说描写的那样，找到秘籍拯救辰锦的希望，简翦两眼发光，“难道是藏经阁？”
　　吕静韵疑惑的回答：“自然是有……不过东昭后没有和你说过，那个地方叫图书馆吗？”
　　于是，一直到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类似客栈的驿居暂住下来，深受打击的简翦就没有再乱说过一句话。
　　精致整洁的客房里，香炉是首先被用上了的，九和香再次袅袅燃起了轻烟。
　　“再这样熏下去，我就要变成腊肉了……”
　　有气无力嘀咕一声，简翦四肢大摊在床上，麻木的看着从自己身体里坐起来一个半透明的身影。虽然她知道那是神识离体必然会出现的景象，但是，一想到辰锦也在里面，那感觉还真是有点怪怪的。
　　还有更怪的……他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啊，很容易让她的思路从纯纯的言情转到不那么纯洁的耽美上去的！
　　“就算是熏上三年两载，我看你也当不上腊肉，就怕反而把这香给闷坏了，沾染一身的俗气，那才叫可惜。”完全不知道她脑海里翻腾着怎样会让自己气吐血的念头，简沉槿打量着四周，最终勉为其难的点点头，道：“还不错的地方，难得的是那份清静闲雅，在凡俗要营造成这样也不容易了。”
　　“那是当然。”看着那付和辰锦越来越相似的容貌，简翦心底化成柔软的一片，也不去计较他的毒舌，反而更加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
　　“这已经是最好的房间了，我原本还想，你要是住的不习惯，便叫那些伙计再收拾一下呢。”
　　惊诧的望她一眼，简沉槿没有多想，只是嘲笑：“看来在宫里待了半年，就把你公主性子给娇养出来了。别人在宫中是学规矩做事，你倒好，在哪里什么好的都不学，单单是年纪见涨，脾气见大。”
　　“也许我真的是这样的人吧。” 简翦低下头，喃喃自语。他说的是大实话，自己无论到什么地方，什么处境，都改变不了这幅怠赖懒散的性子，又胆小，偏偏又要心直口快，聒噪就聒噪吧，还什么都不了解就胡说八道，遇上什么就逃避现实，怪不得时时都在倒霉。
　　看到她这样消沉，简沉槿有点不安，正想随口安慰她几句，眼前女孩就突然抬起头，堆出一脸的谄媚。
　　“哪，看在我这么有自知之明知错就改的份上，您老能不能帮个忙，晚上偷偷出去找一找这里的藏经阁……哦，错了，是图书馆呢？”
　　简沉槿身子一歪差点就从空中摔下来，他不该被那丫头蒙蔽了的！
　　“我现在是神识不是生魂，无法离开这个身体的一定范围内，要晚上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是借助身体行动，才能稍微使出一些神通……神通和你记忆里那些修真小说里说的有点像，你直接理解字面意思就可以了。但我要提醒你，这里的图书馆不是什么藏经阁，里面虽然有高深典籍，但你不知道修行的门道，取来也是无用。”
　　“没关系，只要你去就好。我也不需要什么秘籍，你只捡一些真实性比较高，可靠性大的野史掌故记载就好了。”简翦笑得眼眸弯弯，瞳子晶亮，看上去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灵动慧黠，“我要求不高，只要这些就好。”
　　话语里似乎有无尽的哀伤徘徊，令他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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