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夏目京都帐

　　万树森森佳木繁盛，枝桠重重覆压隐天蔽日，本应明媚耀眼的阳光变得黯淡，使得山林越发沉寂。枯叶与新芽夹生，蓑草与青苔蔓延，越是往深处去，生机与衰败的对比就越发明显。
　　渐渐地不知何时起，四周景色俨然入秋，枝叶枯黄而枫树染透了半山，残叶飘摇落下，在青泥上漫成红海遍布四野。
　　两位少女挽着对方小心地落下每一步，顺山道一路向上，耳畔萦绕着的神乐融入了一片嘈杂声中，变得依稀难辨。眼前景光也开阔起来，两侧的树仿佛自动让开了道路，将神社展现于来者眼中。此时她们也看清了正前方的队伍，正是引领她们前来的神乐队。
　　狩衣着身的神官领头在前，一巫女持神乐铃紧侍其侧，随后是统一穿着纯白直衣的十余人各持乐器，吹奏着的同时随神官脚步，绕神社一周罢进入本殿。
　　缓步跟随着，少女们已到达石阶最后一级，将神社周景纳入眼中，惊异这陌生的一切，被引去了心神。
　　正殿旁侧的曲樱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临时构建起的方台，数丈幕布掩去了方台的通道，仅能见着通道口。方入正殿的乐师此时鱼贯而出，在方台四角或坐或立，皆垂首持器以候，神情愈发肃穆庄重。
　　神社里熙熙攘攘，人群俨然被方台分成两边，泾渭分明。一侧是短褐甚平、低眉顺眼的乡野农人，三三两两地闲谈家常里短；一侧是更纱直垂、意气风发的显达贵人，受人侍奉雅致更甚。尽管一方过于不安，而另一方则颇为倨傲，但各自对祭典的期待与欣喜着实相同。
　　不知不觉间她们踏入神社，瞬间引来四方注目，嘈杂声戛然而止，又渐渐化作细小的讨论声。尽管有些许言语入耳，却听不明白所言何意。
　　不过她们并没有被持久关注着。在一阵短促的大鼓、铜钹子中，管弦奏起，白衣绯绔的巫女头戴天冠，自通道缓缓行出，一手轻晃神乐铃以节奏踏出步法，立如芍药行犹百合；另一手持袙扇，应和管弦声调起舞，是以请神。
　　方台正前留出了一片空地，已洒扫清净不残余物。神官紧随巫女出现，狩衣不变面上覆着怪异的面具，手中多了柄黑漆梓木弓，自上跃下平稳着地。他一步一顿应着巫女的舞步，又时不时变换步法，似乎勾勒出星象略图，玄妙非凡。
　　他脚下生风不断辗转挪动，同时从怀中取一柄桧扇，于虚空描绘作结，长弓亦微微挪位完善祈舞，丝毫不因其长而阻碍。
　　片刻后，巫女的动作渐渐迟缓，显然已是请神尾声。神官收扇摸出帖纸，将其紧贴长弓准星偏右侧，足踏稳身，高举弓身过头顺势张弦，朝西南方位瞄准。他凝神定气无欲无思，周身气息逐渐平稳，归融于自然。
　　“离！”
　　一声大喝如惊雷乍响，神官遽然放弦，帖纸竟似离弦之箭飞出，又在空中急速停止依附于空气，而后随紧接的三声惊弦碎散。大鼓声越发急促，管弦也趋于尖锐，最后所有声响骤然消失，仅有神乐铃音残存的余韵。
　　寂静持续了片刻，下个瞬间，人群爆开排山倒海的欢呼。巫女悄然回到本殿，神官则摘下面具同长弓一起交付乐师，让他们一同退下，自己则在原地轻轻喘息，视线附着地面令人看不清面容。
　　不知是谁起的头，平民们和声唱起了庆祝丰收的乡间小调，把所有欣喜全都融进了欢乐简单的民调中，向天神致以感激。显贵们自矜身份不参与其中，却命随行乐师为民伴奏，与同行者赋诗为乐。
　　抛却喧嚣于身后，神官翘首以望枫海，远远见着漾着金辉的稻田，清浅的笑意便浮上唇间。徐风渐起，卷杂着片片枫红，环绕晴空数周而落，落于各处。
　　这时少女们才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身处异境，却在瞧见神官清秀的面容时陷入更大的惊讶中。
　　“夏目？！”
　　多轨惊呼出声，笹田则直接跑到他面前，不顾男女有别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却怎么都看不出端倪来——这容貌分明是夏目贵志，但眼前之人又最不可能是他。
　　神官不着痕迹退后几步，悄然拉开距离，而后肃起神色，微微欠身致意，礼貌地询问二人来历。
　　“古语……”笹田起先一脸茫然地听着他询问，渐渐明白两者语言的不同，皱着眉尽力理解后，用生涩的音调回答，“偶闻神音，是故至此。”
　　打量着衣着奇特的两人，神官略为明悟地点头，不再多问亦不在意，反而邀请她们参加祭典。周围的民众见神官举动，也接纳了她们，操着不同的口音的古语表示欢迎。多轨国语科不及笹田，对古语知之甚少，全然不解众人言语，但望着他们质朴的笑颜，也渐渐放松了心情，流露出同样的欢喜。
　　神官引着她们往神社行走一圈，许是因为古来已久的造替制度，除却樱林整个神社与她们所知的迥然不同，更多是古时特有的建筑风格，每一木材的使用都韵意不凡。
　　二人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每一处都是那么陌生而新鲜，让人欲罢不能，停不下对它的探索。她们视线扫过四周，每个人都因祭典与丰收兴奋不已；神官虽严肃端庄不苟言笑，此时也颇为满足地看着欢庆着的人们，那出尘脱俗的气息也凝实得多，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
　　突然脚步一顿，神官猛然回过身看向二人，神色不复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他轻叹一声，无端地说了一句：“惜哉尔且归，往来皆天命。”
　　不及理解这突兀的话，二人眼前一暗，一切归于灰黑。再恢复意识时，她们眼前是夏目慌张的神情，原有的喧闹也归于沉寂。她们起身相互对视，似乎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山枫红，而后在绿荫环绕中兀自绽开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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