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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茗
春光正好,在屋子里待着便有些闷了。只是慈宁宫在紫禁城的外西路,地方本就偏僻幽静,离御花园亦不近。因此也只是在宫内园子里转转。出了正殿踩着青石刻纹高台甬道,殿前汉白玉石的月台纤尘不染,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缓缓沿阶而下,穿过雕著仰面莲花的垂花门,便来到花事正好的后花园。园中临溪亭周围梧桐拔杆、银杏吐青、玉兰丁香、十六株铁杆海棠开得正好,花坛中密植的牡丹、芍药、蔷薇、月季花期未到,却也含露吐翠,清新喜人。一路走在如丝绸轻蔓的阳光里,嫩粉翠绿间蝶飞蜂绕,格外娇俏,闻着花香人也轻快了不少。
临溪亭里一个粉色宫妆少女正摆放茶盘,远看娉娉婷婷,神情专注。待得走近了,才看出是宛如,她走下亭来,深施一礼:“太后吉祥”,我和颜悦色地吩咐了:“起来吧”,然后拾阶而上步入亭内。亭内石凳上早已铺好松花色万福纹松软棉垫,桌上摆着我最爱的“美人醉”普洱。这茶冲泡出来的颜色就绯红透亮,如醉酒美人的胭脂红面,故名“美人醉。苏茉尔边说着“宛如格格是个细心的”边服侍我坐下,宛如似有些羞赧,语气谦和:“姑姑谬赞了。”我笑着说与苏茉尔:“她来了,你就躲懒些吧,别总是劳心劳力的。”苏茉尔手上不停地替我安放好衣脚,口里说着:“太后体恤奴婢,奴婢却是不觉得累。”正说着话,看见福临带着人从垂花门青石甬路上过来,行色匆匆。近到跟前俯身行礼:“儿子给皇额娘请安”。我让苏茉尔扶他起来,带到身边,看他额上沁出晶莹细密地汗珠,诧异道:“这才几月,哪里就热成这样了。皇帝慢些走路又如何,哪个不能等等。”
福临忙笑着解释说:“让皇额娘担心了,儿子刚才去练布房了,才出了会子汗,倒是舒服。”我闻言神色一凛,斥责跟着的吴良辅:“吴良辅,你的差当得是越来越好了,皇帝刚出了汗,不说侍候着沐浴更衣,倒让皇帝这一溜小跑过来,若是吹了风着了凉,仔细你的脑袋。”吴良辅慌忙跪下请罪,连称“太后恕罪”。我哼一声,却只看着福临吩咐吴良辅,历声道:“去内务府领二十板子,罚三个月月钱,若有下次,你也不用跟着了,自有好的替你。”福临此时面有讪讪之意,忙跟着苏茉尔去沐浴更衣。
待福临收整完毕,再度前来见礼之时,我并不让他起身,正色问道:“皇帝,为人子者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能安亲之心?”福临此时有些语拙,只是低头陪礼:“皇额娘息怒,儿子错了,请皇额娘责罚。”我看他一眼,心里也诧异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当真是关心则乱嘛?对这个儿子我真真正正是上心了呀。心里正在思量,苏茉尔见我不言语,以为我气急,忙用手轻抚我的后背,边说道:“太后消消气,皇帝也是着急给太后请安,一片孝心呢。”这里却听宛如说道:“不若请皇上为太后奉茶陪罪可好?”我闻声望去,却是看见,宛如正捧了一盏水晶琉璃碗盛着绯红色茶汤献与福临,边用眼色示意福临上前,福临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奉与我面前,语气却有些癞皮之意:“皇额娘就饶了儿子这一遭吧”。我心下一笑,面上却不显出来:“你呀,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言罢接过茶,低头欲饮时却看见福临悄悄递给宛如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对宛如说:“皇帝年轻,喝这茶不合胃,去取些峨眉翠吧”。语罢,自有小宫人上前把茶盏器皿换了,另捧茶具来。宛如亲自挑选了甜白色纸胎薄瓷的一套,茶炉上亲添了自泥封小坛里取出的梅花上取下的雪水,又用茶针细细拨选着茶叶,将细碎者捡出,务使每叶具是一枪一旗,待得水晌之后,将水上浮层取出,只留中下层净水,再待水中汽泡若珍珠般涌出,便提了茶炉一一烫壶温杯,然后将选好的茶叶逐一倾倒于茶壶内,注入清水,放好壶盖,不过须臾,便将茶汤倒出,弃之不用,如是再三,才将茶杯一一注入七分满,用托盘献于皇上与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只见汤色黄绿清亮,茶叶已是伸展开来,叶底浅绿匀嫩;闻之香气高鲜,绰约有栗香隐然,饮之清醇爽口,余香回甘。我细细品尝之后放下茶盏,不由出言赞叹:“真好,茶具配得好,茶也冲泡得法,这峨眉翠最是娇嫩,稍一迟缓便出苦涩之味,宛如果然深得其味。”福临亦目露赞服之色:“儿子平日里也喝茶,乾清宫冲茶最好的就是巴颜珠了,总是额娘调教的好,只是给我了,没想到额娘还有好的自个儿留着呢。”我面露微哂之色:“这可不是额娘教的,这位便是宛如格格,我留下她在慈宁宫做个女史,日后再给她挑门好亲,可不能让人轻易得了去。”宛如此时才正式蹲身行礼见过皇上,福临神色待要亲手相扶,只是略一迟疑倒底没有动。
宛如行过礼后便静静侍立一旁,身后满园的花朵缤纷,月白绣粉红月季的旗妆恬淡馨雅,更彰显她如树风姿。满头青丝堆挽成髻,只两鬓留些许长发微垂,随风轻动。头上带青翠色琉璃珠钗晶莹剔透流苏微微摇晃,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宝光闪烁如水波叠映。这样明媚俏丽的容色却是不施脂粉,肤色细腻白嫩,光线的反射下,可以看见她脸颊上细密如五月最新鲜的水蜜桃般的细细绒毛,让人望之可亲,悄然心动。
福临神色一动,主动出语询问:“这冲茶的手艺是你阿玛教的?”宛如微微屈膝一礼,方才细声回话:“回皇上,是奴婢额娘教的,额娘总说心思不静的时候便冲茶吧,在茶中修心,在修心中喝茶”,声音婉若莺转,悦耳动听。福临随口说道:“你额娘倒是好修养的。”宛如又一行礼,缓缓回话:“谢皇上谬赞,额娘常说茶集五清于一身,木清则仁、火清则礼、金清则义、水清则智、土清则思,精心冲制的茶要清而不浮,静而不滞,淡而不薄,方得茶中真味。”我笑对苏茉尔说:“一个答得如此详细,一个听得如此认真。倒是我在一旁有些碍事了”。
话语一出,两人倒都有些讷讷,却也不好说什么。我又笑笑说:“刚刚说得热闹,如今又都不言语了,那就再品品茶吧。”宛如听闻忙另取水换茶冲泡。
我看得出福临的心思,初闻宛如的名字是有些迟疑的,毕竟博果尔求了一场,可这样如春光般女子怎能让人不动心呢?你可以不喜欢冬日的深沉,可以不喜欢秋日的萧瑟,可以不喜欢夏日的热烈,可是你怎能不喜欢如此春光明媚的丽人?更何况福临一心仰慕汉学,诗词书画均有涉猎,在满人权贵中却是难觅之音。当初我可是费了功夫才教导巴颜珠冲茶、磨墨、整理书房、做压花书笺等等琐碎功夫,奈何终是天份有限,倒是在吃食上往往有奇巧的心思。如今福临遇上了,纵使博果尔有言在先,又怎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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