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往事

　　警方的报告很快就出来了，排除他杀可能，且有遗书，属明显的自杀倾向。当天下午就安排了火葬。杨妈妈也只想早点儿带着女儿回家。杨亦然从医院出来后独自一人去百货公司买了一件月白色的真丝连衣裙，请殡仪场的化妆师帮妹妹换上，他说那是妹妹从小都很爱美，白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学校最终因为管理失误赔偿杨家十万块钱。原本校方给出的底价是六万元，我和陈力跟辅导员争执了很久总算又争取了四万。这个数额对杨妈妈今后的生活是一个保障。

　　杨妈妈和杨亦然乘坐当天晚上的飞机离开鹿城，临别拥抱的时候，杨妈妈的泪打湿我的肩膀，她什么话都没说，可是我能感受到涌动在她内心深处的千言万语。我紧紧拥抱她，说：“杨妈妈，有任何事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杨宾妮是我最好的朋友，从今以后，我也是你的女儿。”杨亦然走过来跟我和陈力握手，只礼貌地说谢谢。

　　王晴朗一直没有打我的电话，北京之行就这样悄然取消了。不知道为什么，杨宾妮的纵身一跳，跳成了我和王晴朗之间的一道万丈深渊，谁也无法看到谁，谁也无法面对谁。

　　警察说，杨宾妮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我再也没办法忍受背叛了。这种感觉很糟糕。

　　宁远背叛了杨宾妮，我不能再背叛她。

　　隔天，我和陈力去杨宾妮租住的小屋收拾她的遗物。整个房间，小小的，东西不多却干净整洁。我打开衣柜，把她的衣服全部收起来放在袋子里，还有那些漂亮的鞋子，也全部用废旧报纸包好，放进收纳袋。还有她漱口的杯子，她的化妆包，墙上挂着的她亲自折好的心形手工艺品。还有一张她和宁远的合照，两个人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杨宾妮笑的那么灿烂，那一刻，她该是幸福的吧。我最后想了想，还是把照片也塞进袋子里，我想她是希望留住那一份快乐的。

　　从出租屋出来，我和陈力疲惫地走在街道上，陈力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就这么多，只有这么多。这个世界上属于她的东西也只有这么多。想想多让人心冷，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是的啊。好好活着吧。”

　　快递走杨宾妮的包裹，我和陈力走去操场，坐在看台的最高一层，看着那些快乐奔跑的男孩女孩，不觉默默垂泪。陈力突然说：“不知道齐芳怎么样了？”我摇头：“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陈力说：“齐芳就要做妈妈了，好神圣的感觉。她在孕育新的生命哎，想想都觉得让人高兴。”我叹气：“是啊，当初我也很不赞成齐芳的决定，却没想到只有她一个人在做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陈力不说话，默默地拨通齐芳的电话，然后按了免提键，我听到齐芳的声音在风中飘荡：“哦，亲爱的，我好想你们哦。宝宝每天都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真的很奇妙的感觉。我也在努力吃东西，努力散步，努力睡觉，努力听音乐，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妈妈。你们还好吗？”我在风中大声说：“齐芳，我是小北，我很好。你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和陈力去福建看你。”“哇，真的来吗？我家在农村，要转很多趟车，会很辛苦的。你们确定要来吗，我让妈妈买最好的柚子给你们吃。”我和陈力异口同声地说：“确定。我们一定去。”

　　那天，我好像在操场上看到王晴朗的影子，可是一晃，却又不见了。我让陈力打电话给王晴朗，等来却是无止境的盲音。于是只好再打电话给周兵，周兵说：“他不在宿舍啊。杨宾妮出事后，他就消失了。好像是开着车子走了吧。这很容易理解啊，他跟杨宾妮毕竟在一起快四年的时间，杨宾妮做出这种选择跟他也是有点儿关系的吧，总之对他打击很大。”

　　陈力用的是免提，她看着我说：“小北，你还好吧？”

　　我缩着双肩，说：“没事，我只是感觉冷。这天快要下雪了吧。”

　　“六月天怎么会下雪呢。”陈力拉着我手要我走，我不肯，只是蜷缩在高高的看台上，慢慢地世界好像幻化成以我为中心的原点。我蹲在世界的中心，云层一点一点儿地向我压来，我快要无法呼吸。我终于放声大哭，我说：“陈力，我先把杨宾妮弄丢了，现在又把王晴朗弄丢了，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在一起了。”

　　“不会的。不会的。”陈力安慰我说：“一切都会过去，你只是需要时间。”

　　后来，杨亦然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详细询问杨宾妮在学校里所有的事情，我也乐于告知，好像又一次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跟杨宾妮一起在广场上喂鸽子的美妙时光。最后，杨亦然说：“我很后悔没有告诉妹妹，说我爱她。谢谢你这几年这么善待她。”

　　再后来，就真的忙碌起来。忙着答辩，忙着喝酒，忙着告别。告别的气氛里不允许杨宾妮的出现，每个人碰到每个人都说着装模作样祝福的话，祝你升官，祝你发财，祝你嫁入豪门，祝你钓到大鱼，杨宾妮真正消失在每个人的生活之外，好像她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我在答辩日碰到王晴朗，他已经完全改变了昔日的模样，连眼神也变得陌生。他走过来，试图拥抱我，被我的潜意识挡在5厘米之外，王晴朗说：“小北，抱歉，对不起。”我忍住眼底的泪水摇摇头说：“谁也不必说抱歉。”王晴朗说：“让我们给彼此时间，试着重新开始，好吗？”“不必了。”我摇摇头，转身离去。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我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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