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宵

　　“所以，你们就这样放任着事情不管，直到现在，才开始担忧吗？”
　　发出声音的男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声音略微嘶哑却充满着危险的诱惑，眼睛细长并且眼尾微微上挑，这是这张脸上唯一出彩的地方。
　　这是一个一眼望去平凡无奇的男人，五官平凡无奇，认真地看下去的话，却会被那双媚人的眼睛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在男子所坐着的软榻的对面，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唯唯诺诺地应声。
　　“是，是这样的……毕竟不是什么值得宣传的事情，我家大人最近又在争着升迁的机会，这个时候传出那么个事情，影响不好……”
　　“呵呵。”男子轻笑两声，接过了一旁的侍女递上来的酒水，一饮而尽，“我就说嘛，明明汴京有轩辕堂名声在外，怎么会特地找到我呢。”
　　“不不不，煜神君名声在外，这是一定要拜托您才能够成功的事情啊！”
　　“呵呵，看你说的，陈管家。你难道会不清楚，我在外的称号，明明是邪君啊。”
　　被男人不带笑意的目光看着，陈管家仿佛置身于寒冰之中，肥胖的身体不住颤抖，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滑落，偏偏自己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算了，反正你们这些人也就这个德行。”被称为煜的男人放下了酒杯，右手把玩着自己没有束起的黑色长发，漫不经心地问，“那么报酬呢？我办事情的原则，你们该很清楚。”
　　“是，是！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请过目吧。”
　　陈管家在心下松了口气，接着向着自己的随从挥手，很快，四个三大五粗的男人便抬上来了两个箱子。
　　煜示意陈管家打开箱子，陈管家应下，掀开了盖子。
　　金黄的色彩映入煜的眼睛，陈管家见煜没有多大的反应，赶紧介绍到：“这是答应的报酬的一半，一箱子五千两黄金，事成之后会送上剩下的酬金。”
　　“哼。”煜发出了单音字，表示了自己还算愉快的心情。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煜坐起身，向着陈管家露出了第一个笑脸。
　　“好的，那么这个单子，我接了。”

　　宋孔伸作为户部侍郎在位已经有十年之久，最近刚得到的新消息是，户部尚书即将告老还乡，那么，在户部侍郎位最久的自己即是最好的继任人选。
　　无奈的是少帝登基已经有些年头，已经隐隐有用新科进士换掉自己这些老臣的想法。毕竟当年皇帝登机前自己没有明确表态，这次难得有了这么一个升迁的机会，偏偏圣上更加希望将这个位置交给年轻一辈里的官员，这让宋孔伸有些不安。虽然自己在朝中略微有些威望，但是现在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只能在真正的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之前，好好表现以增加自己的筹码。
　　在这么个等待皇帝表态的时候，宋孔伸的后宅又出了问题。
　　问题是出在自家的夫人身上。
　　宋夫人最近一直在掉头发，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仅有那么几根，自家夫人在梳理自己的头发的时候也没有注意，但是就在三个月前情况突然就加重了。早晨为两人整理床铺的侍女先在宋夫人休息的地方发现了大把脱落的长发，为宋夫人梳理发髻的丫环不过轻轻地动手，宋夫人那看上去整齐又美丽的黑发就像是被生生拔掉又套在头上一般，一碰便脱落一大把。
　　宋夫人的头发在两天之内就掉光，并且光秃秃的脑壳上不再有生长的迹象。
　　为了自家夫人，宋孔伸没有少拜托太医院的太医开了生发的药方，甚至还从民间要来了不少土方子。可惜的是连续试了两个月，一点效果都没有。
　　作为一个正四品官员的夫人，各官家的聚会在社交上是少不了的，宋夫人称病已经两个月，这个月实在忍受不住头顶空空的日子，又哭又闹，宋孔伸丝毫没有办法，只好托人弄来了一顶假发。
　　那顶假发的发质上乘，竟然连宋夫人原本保养得极好的秀发也无法比拟。及腰的黑色长发，有着如同最上乘的黑色丝绸一般的，摸在手上的的质感更是柔软丝滑，即使是随意丢弃在一旁，再次拿起来的时候依旧柔顺光滑，并且从不打结。
　　宋夫人几乎是将这顶假发戴在头上的那一刻就喜欢上了它。
　　事情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宋夫人自十六岁就嫁给了年纪已经二十有八的宋孔伸，之后育有一子，但是在此之后就再没能够拥有子嗣。虽然如此，宋孔伸也没有再纳妾，两夫妻之间的日子还算平和。算起来宋夫人跟在宋孔伸身边也有了十几年，各种生活之上的小习惯是宋孔伸再习惯不过的。
　　夫人不喜欢用味道过重的熏香，平常用的熏香也是常常要弄淡了才肯用。
　　夫人不爱用过重的胭脂，虽然有炫耀的嫌疑，但是宋夫人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仅仅是一点腮红和唇红也能够娇艳无比。这个习惯即使是在夫人这个年纪也保留了下来。
　　夫人不喜欢牡丹花，应该说是夫人不喜欢各种花卉，平时在家也不喜欢赏花，唯一的喜好也不过是读书。
　　夫人也不喜欢吃些像是燕窝类的珍品，除非必要，否则夫人并不碰这些东西。
　　夫人在生过孩子之后也不再穿着一些比较艳丽色彩和款式的服装。
　　但是最近夫人异常奇怪。
　　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会在半夜的时候突然醒来，只是在床沿看着自己，什么也不做，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起身，接着戴上那顶假发，在镜子前慢慢梳着头发，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非常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一般，虽然这个动作本身没有什么，但是却意外地让宋孔伸微微有些不自在。
　　再之后，宋孔伸下朝回到家，难得看见自家夫人为自己画上了浓妆，穿上了大红的纱裙，一反常态地在自己的头上插上了一朵红色的花。
　　“夫人，这是……？”
　　“怎么，不好看么，夫君？”
　　宋夫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半掩了面庞，柔声细语，眼波流转间，风流之姿自生。这个姿态，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不，不不，没有，夫人这个装扮很美。”宋孔伸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在自家夫人面前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之后看向自家夫人的时候，那股子姿态又消失不见，看上去还是自家夫人。
　　仅仅是这么一两回，宋孔伸大概还不会那么挂心，但是渐渐地，宋夫人的行为渐渐地变得奇怪，并且逐渐地就开始越来越靠近那个人。
　　夫人不再喜欢素色的衣服，原本很喜欢的书籍现在居然连一眼都不屑再看。夫人开始喜欢画上艳丽的妆容，喜欢在镜子前面，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容颜，指尖缓慢拂过自己的眼睛，鼻子，直到嘴唇，细细抚摸，发出让人恐惧的冷笑。夫人也开始喜欢上各色花卉，喜欢上品尝奢侈的燕窝鱼刺，更加让宋孔伸诧异的是，夫人现在用的熏香，味道之重甚至能让人在好几米之外便能够闻到。
　　宋夫人至此再也不见她摘下自己的假发，那顶假发仿佛就是宋夫人原本的长发一般，宋夫人不再让侍女帮忙梳起发髻，不让人帮忙打理那头长发，即使是稍微的一点触碰，也是不允许的。
　　宋孔伸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为此他特地叮嘱了侍女丫环，要她们认真观察夫人的言行举止，之后向他报告，但之后得到的消息让他心惊。
　　宋夫人的一言一行，现在竟然完全和曾经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那个在自己与自家夫人成婚前遇见的，青楼的头牌。

　　红英既然能够成为青楼的头牌，自然是有自己的本钱。
　　红英的舞远近闻名，红英的身子柔若无骨，婀娜多姿，媚态天成。加上一张精致的脸庞，一双时时流露出勾人媚态的眼睛，让所有见过她的男人不计金银，前仆后继只为美人一笑。
　　而那时候的宋孔伸，仅仅是个正七品的知县。
　　但当时追求红英的男人之中，正七品也不过是个小官罢了。
　　宋孔伸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癖好，那就是喜好把玩女子的长发，更是喜欢用长发编织各种发髻样式，当时在好不容易见到红英一面之后，宋孔伸第一次为女人梳起了发髻。
　　是了，在这之前，宋孔伸上手的头发，全然是保养完好，发质一流的，从各种途径得到的女人发。这是第一次触碰到了还生长在女人头上的长发。
　　或许红英的长发品质并不算是最好的，但是依旧生长在温香柔软的女人体上，似乎连带着发梢也带上了体温。
　　就在宋孔伸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上的时候，红英也微微有了一些感触。
　　身为青楼女子，即使是名声再大，也不过是在男人用于欢愉的物件，名气只不过是用来提升他们之间竞争得胜之后得到的虚荣感罢了，第一次被这样如同是像自家夫人般的对待，即使是红英，也被轻易地收买了。
　　宋孔伸成为了红英的常客，即使是青楼的妈妈再怎么不乐意，看在红英在接待宋孔伸之后，也乐意在楼中舞一曲，也能够带来不少收入，因此才这么放纵下去。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了几年，在宋孔伸二十八岁的时候，因为自身的功绩不菲，加上在人际之上的打点，因此这次终于得到了升迁，并且直接升至了正四品，户部侍郎，并调回京中任职。
　　男子年近三十并不算老去，这次晋升，让京中的各种势力纷纷将目光放在了宋孔伸身上，已经有不少人上门，隐晦地提起了关于宋孔伸娶妻的问题。
　　实际上，几年的温存，对于一日一日面对着红英逐渐变化老去的容颜，宋孔伸已经有些厌烦，更何况红英的那一头长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宋孔伸并没有多大思量，在赶去京城任职前，宋孔伸念在几年情谊，还是带走了红英。
　　这原本没有什么问题，即使是一些小户人家，在未迎娶正室之前，家中有那么几房宠姬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那一天，红英在家中无聊的时候，推开了那扇门。
　　那原本是宋孔伸掩藏得十分好的门，隐藏在书房的书架之后。因为红英虽然识字，但从未喜欢这些个书籍，因此从来就未被发现过，红英那日实在是无聊之极，因此推开了书房门，在那些书架之后发现了门。
　　青楼女子原本就是极会看人脸色过活的，哪个不是心细的人，即使那扇门被掩饰得很好，还是逃不过红英的眼睛。
　　女人的好奇心是万分强大的。
　　即使事后后悔万分。
　　那一整个幽暗的屋子，四面无窗，在门外注入了阳光之后，红英的脸瞬间惨白。
　　挂满整整三面墙壁的长发，还有充斥在桌上的那些即将完成的发髻，无不是生长在已经干枯的头颅上。
　　这是，挂满了满室的死人头，虽然头颅已经干枯得看不出五官，但是直觉告诉红英，这些都是女人。
　　回想起每次宋孔伸一脸迷恋的神情为自己梳发，原本认为是爱恋的目光，现在想来，那个目光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头发吗？
　　不，或许第一次为自己梳发的时候还不是这种病态地对于长发的迷恋，但是之后的神情……
　　“红英。”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红英原本就因为看见的众多人头而发颤的身体一软，直直跪倒在地上，回头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那儿，因为逆光而变得模糊的五官看不清表情。
　　“大、大人……”
　　“被你发现了啊。原本我以为你不乐意进书房的。”宋孔伸的声音和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步走进了这个黑暗的屋子，“所以才没有防备，现在看来不行啊。”
　　“大人，红英不是故意的……真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宋孔伸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能够滴出水，他拿起一个脑袋，发出了愉快的笑声，“看啊，这里的收藏，都是在认识你之后有的。原本只是一些剃度的女子的头发而已，不过为你盘过发之后，我突然发现，头发还是要长在脑袋上比较好，这样易于保存些。”
　　红英是谁？曾经的青楼头牌花魁，怎怎么会不知道宋孔伸的意思。
　　他要杀了她。
　　“红英，你跟在我身边不久了，我最近答应了一门婚事，是个小家的庶女，姿色不错，但是重点是……”
　　那一头的青丝。那日看见的那位小姐，便能够看出，她也是个极其爱发的人，因此便向那家提亲了。
　　这个喜好，果然还是要废掉才好……这个样子，太容易出事了。
　　宋孔伸看了地上颤颤发抖的女人，脸色微沉。
　　第二天，宋府上便传出了消息，红英这位深得宋大人喜爱的宠姬暴毙，并且在当天就急急下葬。要是有人能够掀开这个仅仅是用草席包裹的美人尸上的裹尸布的话，就能够看见，红英的尸首之上，没有脑袋。
　　宋孔伸用制作干尸的方法处理了红英的脑袋，因为是在突然之间出手，红英的表情依旧停在惊恐之上，宋孔伸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屋子，将红英的脑袋放在了一堆的脑袋之中，便关上了这个门，并且兰让人重新整修了整个书房，将这个屋子封存起来。
　　关上门的宋孔伸绝对没有办法看见，黑暗之中，在众多的脑袋之中那颗有着惊恐表情的脑袋的眼睛，流下了两条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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