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待相爱时

　　2014-2-19
　　在程卓出生的这第六个年头，程俭终于觉出了一点点光亮。
　　自程卓两岁后被确诊，随之而来的是与思慕间无休止地争吵，与思慕分开后遍地黑暗的绝望，面对程卓时的椎心疼痛，事业的完全搁置，人的颓废荒唐，他已记不清这四年来，是如何一天一天过的，仿佛每一天都一样，看着日升月落，人间烟火，却浑浑噩噩，萧索难言，冰冷地失去了勇气与信念，这世上再无属于他的太阳。
　　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一直酗酒，那是思慕刚刚离开的时候。大学时他是何等风流倜傥的人物，会拉小提琴，会写诗，会做慷慨激昂的演讲，会对着思慕倾心念他写的诗；工作后他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睥睨同僚，年纪青青就以火箭般的速度飞跃高职。所有认识程俭的人，都会被他身上那温煦的傲气所折服。他不是不坚强，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是程卓的病与思慕的决绝令他措手不及，就像被人在黑夜里猛地抽了一棍子，天旋地转，分辨不清人生的方向。
　　所以他喝酒，只能不停地喝，忘记过去的程俭，麻木现在的程俭，模糊未来的程俭。他一想到程卓就心里痛痛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这个宝贝儿子什么。他那样爱小孩，当程卓从产房被抱出来的时候，思慕尚冷静，他却喜极而泣，他愿意为了程卓去摘天上的月亮，他愿意为了程卓去做任何事，可是程卓需要他什么呢？那个永远对他关着一扇门的世界，他感到深深地无力与绝望。这个时候，在这扇门之前，如果思慕还能紧紧握住他的手，或许他会用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倒下，可是思慕，他深深爱着的思幕，对了除了恨，再无其他。
　　那段时间，他与程卓相依为命，与其说是程卓依赖他，不如说他更依赖程卓。他强忍着内心的绝望考取了公务员，申请了一个相对清闲的冷衙门。这对他来说本就不是难事，是他当年不屑于做的而已。他一向思路清晰，他知道在此后的人生里，他大部分的时间要用来陪伴程卓，公务员虽然收入跟企业高职没法比，可盛在稳定，不用加班，待遇也还不错，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就是一个稳妥的铁饭碗。父母替他惋惜，婉转说可以再带程卓几年，让他再慎重考虑一下。正准备考大学一向视他为偶像的妹妹哭着求他，哥别辞工作，我来带程卓，我不想你变成天天读书看报没精打彩的老头儿。他那时已经变成一个表面冷静的人，完全褪去了昔日的锐气，也并不失魂落魄，只是尘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忽然被他抛弃，外人看他不过是个不再有七情六欲的影子。他变成了另一个程卓，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程卓。
　　每个白天强撑着一副皮囊上班，晚上把程卓哄睡，他睡不着，就喝酒，开始的时候喝着喝着就给自己喝哭了，后来喝着喝着反倒快乐了。他其实是个意志力坚韧的人，不论喝的多么醉，早晨一定准时起来，把程卓送到奶奶家。父母心疼他，说程卓上学前可以住在这里，他不同意，他知道对于程卓来说，形影不离地熟悉是一门碰运气的钥匙，说不定哪天就忽然走进了他的心。他一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仍旧常人般地活着，只是所有看似坚强的人，都有一个隐蔽的不为人知的出口，否则，人总是会憋坏的。
　　戒酒，也是因为程卓。有一晚程卓发烧，他却头晕得开不了车，拨电话的手都在发抖。赶来的父母发现了他的秘密，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卓卓已经没有妈妈的关爱了，别再让他失去爸爸”。他汗颜，戒了酒。
　　其实戒了酒的他更痛苦，连一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了。
　　无数个夜晚到黎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亮。

　　最近睡的却好。
　　程卓现在除了妈妈给买的毛毛熊，离不开的就是时岚给的彩虹球了。抱着球去学校，博得了不少人缘儿，小孩儿都是因为单纯而格外现实的，本没有多少人喜欢程卓，因为这个球，倒愿意跟程卓一起疯拍疯闹。程俭看着程卓每天的小脸儿都是红扑扑笑嘻嘻地，看着程卓以无比巨大的热情不停地拍球，偶尔喊出英语单词，看着程卓静下来就去看鱼，会说fish，看着程卓虽然仍旧重复着在墙上画画，画画的内容却变成了会跳的球，会游泳的鱼，听到老师也会露出笑脸对他说，最近程卓乖了些呢，有喜欢的球，他也不经常吵闹了。程俭看着这一切，仿佛看见程卓的世界里忽然开了一道小小小小的门缝，金色的阳光透了进去，程卓的世界里有了颜色。
　　他的世界里，也有了颜色。

　　时岚约于佳的时候，这小妮子并不惊讶，答应得倒很爽快，时岚放下电话再次气结，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理直气壮呢？
　　咖啡厅里，时岚开门见山把衬衫跟钥匙扣拿出来，递给于佳：“我是来还这些的，这些不适合沈冬冬。”
　　于佳耸耸肩，接过来放下：“时岚姐果然聪明呢，一般的笨人是想不到这些的，沈哥真是眼光好。”
　　时岚停了几秒，终于忍不住问：“于佳，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就快结婚，你何必这样执着，又能得到什么呢？”
　　于佳见时岚认了真，也收回笑容，想了想认真回到：“怎么叫浪费时间，你们不是，还没有结婚吗？”
　　时岚彻底气结，对一个是非不分的人，讲道理就是浪费口水。
　　“别再做这样的事，别逼我说出难听的话。你也是个聪明的姑娘，何必放下身段这么死缠烂打，把自己的尊严都踩在脚下了呢？”时岚说到。
　　“因为我喜欢他。”于佳终于说出口。
　　时岚停住，看着她。
　　“我喜欢他，去年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喜欢他，所以我央求爸爸想办法让我到他的身边实习，我想离他近一些，我愿意每分每秒都看着他，我的心会因为他而砰砰跳，我喜欢他带给我的痛并快乐着的感觉。我找遍理由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并肩走着我都觉得幸福得想要飞起来，我自小到大被无数人喜欢着，可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男人，想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算失去尊严吗？如果算，我也无所谓。人总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于佳有备而来，想说的话流畅自然，丝毫不觉得内疚心虚，眼睛平静地看着时岚，观察着时岚的反应。
　　时岚忽然觉得好笑，她点点头对于佳说：“嗯，你说的没错，想得到自己喜欢的人不算失去尊严，但是想要别人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嗯，怎么说呢，说不道德有点迂腐了，是不是有点不自重了呢？
　　于佳也笑：“你们还没结婚呢，法律上他算单身，等他真正成为别人的，到时再说吧。东西我先回去，沈哥说衬衫很合适，他很喜欢，那我先留着，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还有机会再送给他。”
　　两人不欢而散，时岚强忍着把杯中水泼到于佳脸上的冲动，看着她扬长而去，“不要脸”三个字堵在了嘴边几乎要破了她的底线冲口而出，她从来没有骂过人，可是这个女孩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这跟明抢有什么分别？她一口闷气窝在胸口，实在不吐不快，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蒋瑜打电话，竹筒倒豆子似的控诉，“蒋瑜你说现在的姑娘怎么了，我想骂她不要脸都骂不出口，她抢别人的男人却这么淡定，你说这叫什么事？”
　　“那就快点登记吧，把沈冬冬名正言顺变成你的。”蒋瑜只给了一句话。
　　时岚的竹筒倒豆子忽然停住了，愣了半天说再想想。挂断电话她意味索然，刚才的怒气冲天不知跑哪儿去了。

　　将跟于佳见面的过程大致复述了给沈冬冬听，只是略掉了于佳深情表白的那一部分。沈冬冬听完一笑，“有人喜欢你男朋友，你应该感到骄傲啊，她愿意怎么样我们又不管了，你难道对我还没有信心吗？”
　　“如果选结婚对象，你当然会选我的，于佳太火辣太骄横，男人选老婆都不喜欢这样的。如果选个情人那就不好说了，她这么热情似火，不正对你们男人投其所好了吗？”时岚瞅了沈冬冬一眼说到。
　　“难道我们还没结婚我就先出轨？你也太看得起你未来老公了，我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说真的岚岚，不然我们先登记吧，我妈说明年一月份有个好日子，前几天还跟我提呢。”沈冬冬扯开话题，提到两人的登记，时岚犹豫着说再等等吧，婚礼定在五月，一月登记是不是有点早？
　　沈冬冬有些不快：“怎么了，岚岚，难道你真的怀疑我？”
　　时岚见状贴过去亲了他一下：“是呢，你还需要考验。”
　　沈冬冬脸色变了变，不知时岚的话是玩笑还是真心的，时岚见状笑了：“逗你的呢，以后要过两个纪念日多麻烦，我们反正要结婚的，也不急着这一时。”
　　沈冬冬放下心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调皮，吓得我一身冷汗。”
　　时岚窝在沈冬冬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反正是要结婚的，反正以后的日子，应该就是这样平淡相守，直到终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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