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作者:红裘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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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却主母赏


      甄嬛哦了一声,又笑道:“娘,这初戏也是方才的《紫钗记》一样,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戏了?”
      “当然。”
      “那苏小小和阮郁也是由最初的一见钟情,到最后的喜结良缘么?”
      元氏笑了一笑:“一见钟情是真的,却没有喜结良缘。”
      “哦?”甄嬛的语气有些可惜,“这又为了甚么?”
      “因那女子的身份不配。”元氏直言作答。
      “身份不配?”甄嬛喃喃了一句。
      又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甄远道借口茶水喝多了,起身离席。台上已演到那苏小小与阮郁一同游春,至一青松翠柏下,‘阮郁’指着那松柏道:“松柏作证,阮郁愿娶小小为妻。”
      ‘苏小小’闻言喜出望外,出口成诗一首:“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凌松柏下!……”
      及此,甄嬛忍不住赞道:“娘,那女子虽是个妓女,却出口成章。女儿好生敬佩。”
      “嬛儿是敬佩那女子的诗词才华么?”元氏悠然道。
      “当然了!若非她才貌双全,阮郁又怎会喜欢她,要娶她为妻?”
      “呵呵,”元氏呵呵了一声,“嬛儿,你要记得——诗书不过是富贵之余的玩物。一个女人,若是只凭诗词才华,是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的。”
      “哦?”甄嬛望了望台上海誓山盟的一对,颇为不解,“女儿不明,请娘教诲。”
      “首先,那女子不过一个妓女,就算她再有才华容貌,也不可能有大户人家的男子娶她做正妻。——不要说正妻了,即便是做妾,她也不配。”
      “哦……”甄嬛似有所悟,“那么,只能做外室了么?”
      “呵,”元氏轻蔑笑了笑,“最多也只能作外室,还得偷偷摸摸的。若是给人知道,那便是有辱门庭的丑事。”
      外室?我不由得想到了绵绵母亲。莫非《西陵柏》也和《紫钗记》一般有所隐喻么?可惜,我于绵绵母亲和甄远道的过去,一无所知。于眼前的戏码,我只能茫然的看着,一颗心空洞而悲凉……
      甄嬛无由的回头看了下,若无其事的继续问母亲:“女儿有些不解——这女子虽然身份低微,却通晓诗书。莫非——普通黔首百姓之家的女儿也能读书?”
      “女子无才便是德。普通黔首百姓家的女儿,自然是无书可读。不过,那苏小小却不一样,她父亲,原也在朝为官,后来父母谢世,她才落魄为妓。”
      “哦?”甄嬛略略动容,“这诗妓原来这般可怜。”
      “什么可怜不可怜,她自己的命数罢了。她这样的若算可怜,那些家中骤然降罪,子女沦落奴籍者,不是更可怜?”元氏说着可怜,然她的语气不过平淡,甚至有些讥讽。
      甄嬛默然片刻,才道:“如此说来,女儿已然明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家世比才华重要多了。”
      元氏点了点头:“也不能说才华不重要,虽然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男人大多都喜欢才女。有才有貌,有家世。才是男人最喜欢的。”
      “那么,一个女子有了这两样,便可以高枕无忧了么?”甄嬛有些天真的问。
      “却还需要有一样,娘现在说了,怕你也是不懂,你只要牢记于心便是了。”
      “娘请讲。”
      “嬛儿,你是世家出身的高贵女儿,将来是要为人正室,作一家的主母的。对待男人也好,对待下人也好,要有自己的手段。一味软弱,男人便会轻视你,觉得你可有可无;一味强硬,又会让男人远离你。凡事要掌握火候,欲擒故纵,欲迎还拒,刚柔并济,方是正理。”
      元氏的一番话,说的甄嬛频频点头,我心中亦暗暗赞同,但赞同的同时,却有股阴恻之感——她口头所讲,字字皆是褒义。然她行事,所谓的刚柔并济,分明是软硬兼施。……又一阵饥饿袭来,较之前更甚,我不由得扶住了流朱。
      元氏一番话,让甄嬛深思不已,最终有所悟:“女儿懂了,将来定不负娘教诲。”
      元氏看着女儿,越发喜爱,不由得揽在怀中,洋洋夸道:“我的女儿,论才学家世,相貌,将来定要挑世上最好的郎君!”
      “最好的郎君?”甄嬛懵懂道,“是这天下权力最高的皇帝么?”……
      ……
      母女二人徐徐叙话,甄远道却始终未归。台上,已演到阮郁被家父称病骗回家了。苏小小整日盼郎不归,抑郁成病。
      阮郁不来,其他富豪名流纷至沓来,欲掷千金纳小小为妾。小小皆拒之。
      苏小小拒绝的人中,有一人名为孙万才。此人因妒生恨,贿赂县官陷害苏小小。恰值观察使孟浪至钱塘一代巡查,县官趁机举荐苏小小。孟浪慕早闻小小之名,邀其入府,再三遭拒,竟遣差人强带其入府,逼她以梅花为题赋诗一首。小小出口成诗: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要分红白,还须青眼看。孟浪感其才,没有难为小小。
      然那县官在观察使次日走了之后,却派人中途截住小小,以诗为由,诬陷她藐视朝廷长官,锁其入狱。
      狱中,忽见阮郁来见,愿救小小出狱,并许愿纳她为妾。小小怒极,讽道——此处可没有松柏为你作证。言罢,背向阮郁,再不相见。
      ……
      观戏至此,元氏于座中轻轻冷笑了一声,甄嬛见状问道:“娘因何发笑?”
      “自是笑这小小诗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甄嬛点了点头:“以她出身,能为人妾侍,已然不错了。娘说是也不是?”
      元氏点头——“人不作死,不会死。”
      ……
      半年已过,小小出狱,病已成势,不久郁郁而终。是一位仰慕于她的侠士鲍仁葬下了她。
      伊人已死,再无悬念,戏已至尾声。元氏突然唤了一声——“浣碧!……”
      “奴婢在……”我沉着应道。
      “你去把桌上这盘瓜果,送到台上去吧。……”
      为何是我?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得不应——“是。”
      我的身高尚没有桌子高,够不到桌上的果盘,于是橘枝将果盘端过,放到了我的手内。果盘的重量于我是有些沉重的,不得不双手捧着。但硕大的盘子又遮挡了我的视线。我深吸了口气,双手捧盘,格外留心脚下,不能被门槛绊了,亦不能踩了自己肥肥的裤脚跌倒。
      出了福泽堂,小心翼翼下了台阶,走到戏棚前,戏台的十层台阶也只有一个成人那么高,但于我,已然是很高了。我不得不克服着恐高的心理,先把果盘放到台阶上,爬上一个台阶,便抬高一下盘子。便是这样,一阶阶攀上了戏台。心中却想,这台阶又高又陡,一会儿怎么下去?
      终于攀到了台上,我将果盘举上了台中的一个案桌,同时瞥见班主一直隐在幕后台角。——
      此时,那鲍仁方将苏小小的身体放倒台上,似扶尸痛哭。幕后南腔合唱之声已起: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金粉六朝香车杳,才华一代青冢存……
      南腔婉约,因是除夕之夜,腔调懒散不全,却越发突显某种荒凉淡漠的意味。我痴痴的听着,看着,心中暗想——我的绵绵母亲,何尝不是诗书性情,花月其人?然她却比那苏小小命运悲舛的多,苏小小伊人虽殁,却千古同悼。而我绵绵母亲,却是花陨香消独不见,荒冢埋玉无人知!……
      鲍仁正在哀哭,忽听台角班主咳了一声,鲍仁愣了愣,旋即会意,高声笑道:“大除夕的,我这里一味瞎哭,竟忘了向侍郎大人讨赏……真是蠢也……”
      他一句话,引发了台下不小的哄笑声。想来伶人讨赏,都是由戏末最后一个人寻个借口讨的。博主人一乐,继而颁赏。福泽堂内,甄远道不知何时已然归坐,台下,德全捧了一大笸箩的铜钱,奋力向上泼撒,顿时飞钱如雨。
      此刻,台后的管弦之声立刻停了,无数伶人杂役奔到前台来抢钱。那女伶人尚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原本凄凉埋玉一场,此刻倒平添了几许讽刺意味。我无意在看下去,欲迈步下台,却不料斜刺里窜出个未卸妆的丑伶来抢钱,一下子将我撞倒在台上。班主见侍郎家的小婢被撞,登时吓得不轻,慌忙过来相扶:“姐儿没事吧。……”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钱给我。我摇了摇头,推开了他的手,“班主伯伯,那台阶好高,你能把我抱下去么?”
      那班主一愣,立刻频频点头,起身抱起了我,蹬蹬大步下了台子,然后把我轻轻放到了地上。我转身站好,向他稳稳一福,这才转身回向福泽堂。
      堂内,于案前向元氏福身复命。元氏的脸上含了抹笑容,深不可测。“浣碧,方才那班主要赏你,你因何不要?”
      我回道:“那是老爷夫人赏给戏班的,非是赏给奴婢的。”
      元氏扬眉一笑:“你做的甚好,没有失了主人家的体面。你此刻可有甚要求,夫人愿意满足于你。”
      我望着元氏,心中暗想,你分明心知肚明,一定要这样逼我开口相求么?“奴婢的心思,想必夫人是明了于心的——奴婢从小得老爷夫人收留,感激不尽,但求衣食无缺,不求其他。”
      元氏看着我,禁不住的呵笑出了声:“浣碧,你说你忘了家乡何处,父母何人。可说起话来,却文雅有礼。你可愿告诉夫人,这些究竟何人所教?”
      我一下子怔住了——只顾了想在她面前如何不失了尊严,却忘了这一层。可如何圆过?一时无答,只紧闭了口唇,咬牙无答。
      便是这样僵持了片刻,元氏忽然冷声道:“好,好!你这般有礼有节,夫人我不能不赏!橘枝,赏她一挂钱!”
      “是!”橘枝答应,她身后还有个盛钱的笸箩,里面放着几挂铜钱。她从中取了一挂,绕过了桌案,将钱递给了我,见我只是看着,却不接,便冷声道:“怎么,这是夫人赏你的,你也不要么?”
      我将目光转向元氏,颤声道:“夫人,奴婢说过,只求衣食,不求其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氏冷笑了一声,“莫非说我侍郎府克扣了你的衣食?你且去问问其他人,可有谁被克扣了衣食。”
      我低头无言以对。
      “按着规矩,侍郎府不仅不会少了你的衣食,赏钱也不会少你一分。至于你肯不肯要,那便是你的事了。”
      我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串铜钱:“夫人,这铜钱既赏了奴婢,便是奴婢的了?”
      “不错!”
      “多谢夫人!”我说罢,双手持了铜钱,转身大步走出了福泽堂,伸手抻开了铜钱串上的绒绳结扣,然后奋力将钱丢到了台上。因为用力过猛,只觉得身躯有些踉跄。只强撑着,转身又回了福泽堂。
      “你!……”元氏气的勃然变色了。
      我昂然一笑:“夫人方才点的《西陵柏》极好,奴婢替夫人再颁一次赏钱,不知夫人可否欢喜?”
      “好,果然是极好的。……”元氏气的哆嗦了嘴唇。一旁甄远道淡然道:“夫人,这是除夕之夜,什么事犯不着使性动气,免得伤了胎气。”
      元氏听了这话,不禁缓和了面容,道了句“老爷说的有理。”旋即向我不屑的一笑:“你做的甚好。反正你也衣食不缺,赏银不要。想来在这里待着,也不舒适的——回快雪轩去吧。”
      “是,谢夫人!”我福身致谢,转身便出了福泽堂。一路寒风冷冽,行人杳无,我顾不得悲颓洒泪,只勉力撑着已然虚浮了的脚步,一气向松客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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