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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章瑛说明一切后，曹钰心里安定了许多，隔几日就命人将蕙兰苑里合适的房室收拾出来一间，准备以后就在那里住宿。章瑛大吃一惊，又不好明着阻止，就搬出宫规劝说曹钰说：“天子哪有在怀孕的宫眷处住宿的道理，陛下也不怕被人议论？”曹钰立刻答道：“文宗的起居注上记得清楚，秦祖父有身孕时，他也照样住在惠清宫。旁人若要说什么，就让他先问文宗去。”章瑛难得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只能任他搬来。

　　曹钰又让人在蕙兰苑的书房中添了一张书桌，晚间若有尚未批阅完的奏折就带到蕙兰苑看，无事时也在那里阅读习字。章瑛有每晚看书的习惯，便是想避开他也没地方可去，渐渐也无法维持冷淡。有时，曹钰故意像过去一样拿奏折上的事情征求章瑛的意见，章瑛也开始愿意分析一二，不再一味沉默。

　　皇帝对于讨好别人简直一窍不通，不知怎样才能让章瑛高兴，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主意。章瑛杂学甚广，尤其喜欢搜集各国使节或民间见识广博者撰写的史地著作。对于书中写到的山川水系、风土人情等等，章瑛都极有兴趣，过去常在皇帝面前有声有色地转述，也会做些眉批、摘记之类，以备需要时查用。某次皇帝能派地方官请到几名巧匠协助治水，就是因为章瑛偶尔在一本时人的札记中读到，一地多年未遭洪灾，全靠县中一户人家善于营建，能分导水势。那名作者详细记录了工匠改建水道的原理及过程，章瑛由此判定他多半不是道听途说、随意写成，而是亲身探访所见，就对皇帝提起可以试着到该地寻访能人，结果确实不差。

　　不过这几个月来，章瑛不是在冷宫当杂役，就是在蕙兰苑闭门休养，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搜集这类读物。想到了这点，曹钰便让人按照章瑛的喜好去找来了一批书籍，又亲自从中拣出几本，悄悄放在章瑛桌上。章瑛见了果然感兴趣，很快就备下笔墨仔细翻阅。

　　一日晚间，皇帝批阅完一本奏折后抬起头，看见章瑛正在专心致志地做摘记。此时两人各据一张书桌忙碌，跟多年来在御书房中一同办公的场面何其相似。曹钰心有所感，放下了手中的正事，静静地看着章瑛写字。过了一会儿，章瑛也正好搁下了笔。发现皇帝看着自己，他虽然有些窘迫，却没有将目光移开。曹钰觉得时机甚好，立刻起身走到章瑛跟前，再次劝他跟自己深谈一次，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章瑛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摇头不语。曹钰见他的态度跟先前相比显然有所软化，便提醒自己不要心急，也不要对章瑛逼得太紧，再耐心地等上一阵。

　　几天后的傍晚，从御书房回来的皇帝照例陪着章瑛在蕙兰苑的前厅喝茶。章瑛突然吩咐在旁伺候的谨言等人暂时退出屋子，皇帝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也命自己的侍从、卫士之类赶快离开。

　　等到室内只剩下曹钰和章瑛两人，章瑛低声问：“前几日陛下说过要善待微臣，不知道还作不作数？”曹钰连忙回答：“君无戏言，自然作数。”章瑛又道：“微臣只希望陛下赐下几句实话，陛下肯不肯答应？”曹钰道：“你只管问，我知无不言就是。”

　　章瑛走到皇帝面前问：“微臣只想知道一件事：那时，章忠信用的究竟是什么药，会让陛下卧病数日，不能临朝？”曹钰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于是极为郑重地答道：“我初时所中的只是普通的迷药，那天晚上便自然清醒了。之后几日不朝，乃是将计就计，坐实他们的罪名。不过，为求稳妥，我后来确实也让人用过旁的药物，免得太医院的脉案跟大理寺的‘发现’太过不符。”

　　章瑛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惨然道：“陛下的思虑既然如此周全，那么……陛下跟微臣对弈之时，是否已经觉察到有人动了手脚？……”说这话时，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发白，似乎随时都会昏厥过去。曹钰看他的样子很不对劲，也知道有孕之人如此激动绝不是好事，连忙将他搀住问：“你的身子怎么样了？要不要传御医来看看？”章瑛却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陛下怎么不回答微臣？”

　　曹钰虽然担心章瑛的身体，但还是尽量冷静地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才的答复和章瑛的第二个问题。曹钰突然明白了章瑛为何会激动起来：说不定章瑛还以为皇帝身中药物、跟他同床共枕不过是为打击章家而将计就计。曹钰抓住章瑛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那时并未察觉，在你那里也根本没想过要防备什么。我从来不曾疑你。”章瑛闻言点了点头，无力地坐回椅子上，不再发问。

　　曹钰叫谨言等人进屋，将章瑛搀回卧室躺下。过了一会儿，章瑛说自己已经没事了，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但曹钰还是传了御医过来。御医诊视后也说章瑛与胎儿并无大碍，让他尽量避免大悲大喜，继续服用安胎补气的药物即可。

　　等到御医离开，章瑛对坐在床前的曹钰道：“陛下的心意，微臣已然尽知。不过微臣天性散漫，只怕无意间就会像这次一样坏了陛下的大事，到时又该如何收拾？且不说我远没有秦帝后那样的才能，出身江南章氏也个极大的麻烦。陛下既然诚心对我，我又如何能以私情妨碍陛下。陛下三思。”这是章瑛从冷宫回来后第一次跟皇帝谈起章忠信之事。他并未抱怨责备，只是有条有理地将两人今后可能遇到的麻烦摊开了跟皇帝说了说。曹钰想了想说：“人无完人，我看你已经很好。只要不是神仙，任谁都有想不到、思虑不够周全的地方，不独你一人如此，我出错的时候也不少。到时你我相互商量、扶持便可。总之我有大事小事是再不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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