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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张长贵夜深才回的朱公馆。
一直在等他的余静音和朱子敏看到他一身狼狈绷带上全是血迹都吓了一跳。余静音厉声问道：“是张来福弄的？是张来福弄的是不是？这个下三滥，早知道那天就让巡捕把他带走关起来！”
张长贵一屁股摊在沙发上，抿着嘴没开口。
朱子敏问他：“子贵，这么晚吃饭了没？”
张长贵摇摇头。
余静音便立刻叫来佣人准备吃的，又去打电话，叫刘院长派个医护人员过来给张长贵重新看伤势，张罗完一切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长贵：“所以我怎么说的，贱民就是贱民，和他们深交不得的，就算他们家帮你养大，也没有资格对你这么动手！一群土匪！就趁着这个机会啊，和那边断干净了，我们堂堂万昌船务的总经理和那群下等人走在一起，以后叫人看了笑话。”
张长贵这次回了点神来：“什么万昌船务的总经理？”
余静音笑笑：“我今天召开了董事会，宣布了任命，从今天起啊，你就是万昌船务的总经理。”
张长贵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我，我没干过，怕干不好……”
“谁都不是一出生就会走路的，你学什么都快，再说，还有我帮你呢，怕什么！”
张长贵垂了垂眼：“朱太太，我……”
余静音有点不高兴了：“你叫我什么？”
“……妈。”
余静音这才露出笑脸来：“你也不要急，不要有压力，总之，先把伤养好了再说，闷的话，我让你大姐打电话，叫晓东明天过来陪你。”
“你答应我和晓东交往了？”
余静音点点头：“晓东那丫头心气那么高，创世追了她那么几年她理都不理，没想到最后，她竟看上了你，也该是你们的缘分，我不阻拦了，亲上加亲，没什么不好。”
佣人布好了菜过来回复。
余静音说：“赶紧去吃饭吧，早的话，就上去休息一会儿，回头刘院长那边来人了，我再让他们叫你。”
张长贵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余静音两眼，这才去了饭厅。
朱子敏笑了起来：“妈，到底儿子和女儿是不一样的。”
余静音没好气地回她：“你是不是也在笑话你妈生不出儿子。”
朱子敏说：“我哪敢啊，而且，你现在不是有儿子了吗？”
余静音坐在那里回想昨天晚上惊险的一幕仍心有余悸：“真没想到，他当时能为了我豁出去了性命，唉，他虽不是我亲生的，可到底是你爸的种。我就当真的是老天垂怜我，让我捡了这么个儿子。”
朱子敏搂着母亲的肩膀：“就是老天垂怜你，他让子贵代替父亲在陪着我们呢。”
余静音登时眼里有了泪光。
利源码头。
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正面露难色地作着揖：“还请苏老板帮帮忙，我这个货物真的很急很急的。”
苏三强叼着烟说：“不是我不帮忙，我们本来就有活在做，你这个这么赶，又这么多，我怕来不及啊，你去找人家大码头去运吧。”
“唉他们我都找过了，可是他们要运的话要收我两倍的钱，我实在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苏三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呸的一口把烟吐了，脸色不善：“哦，我算是听出来了，原来你还没钱啊，没钱你还叫我们干活！呵，寻我们开心哪！”他拍了一下张来福，“哎你游什么魂。”
张来福说：“我听到了，萧老板这么多货物，我们赶一赶，也不是来不及。萧老板既然能够如实相告困处，也确实是个值得相信的人。所以，我们利源码头帮你运。”
“哎张来福，我还没同意……”
“至于工钱运费，等萧老板手头上宽裕了再结也不迟，就当交您一场朋友。”
“哎什么？运费也不加？”
萧老板赶紧起身感谢：“太谢谢您了，张把头，谢谢，谢谢。”
张来福说：“您别谢我，码头和工人都是三哥的，您谢他吧。”
“谢谢苏老板，谢谢苏老板。”
苏三强烦躁地挥了挥手。
萧老板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去。
张来福拍拍苏三强的肩膀：“三哥，这个萧老板做的是大生意，上海滩上也小有名气的，他既然能运这么多货物去国外卖，定然也能生钱的，所以一时周转不灵也不是不可能，我们这次帮他，一定不会吃亏的。”
苏三强凉凉地瞪他一眼：“行了行了，我不信他还能不信你吗？你都答应人家了，难道我再去拆你台吗？行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别把我的码头亏没了就行。”
张来福扯了个笑。
苏三强说：“哎，这两天怎么了？老是魂不守舍的，还拉着个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欠你工钱呢。”
张来福回自己的办公桌旁低头整理资料：“……就是家里有些事。”
“家里有事你跟我说呀，咱们是什么关系，拜把子的兄弟啊，我不是说了吗，有福同享，有难我替你挡嘛，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告诉你没用，有些事，你是帮不了的。”张来福目光落在一旁的报纸上。
“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呢……”苏三强还在纠缠，张父张母急冲冲地进来。
“来福，来福！不好了！青青走了！”张父拿着一张信纸塞到张来福手里，“她说她对长贵失望了，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
张来福急忙把信看了一遍，焦急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几天她一直躲在房间里睡觉晨昏颠倒的我也没在意，然后今天上午的时候我端了早饭想叫她起来吃才发现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走了多久。”张母着急地看着儿子，“来福啊，你说青青，会不会再寻短见啊？”
张来福拉着张母的手摇头：“信里青青不是说了吗？说再也不会为长贵去寻死了，我想，她真的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
“那，那怎么办啊？也要把她找回来啊，她在大上海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依靠，能去哪里啊？”
苏三强上来说：“伯父伯母你们放心，我这就派人去找，哪怕翻遍了整个上海，也一定帮你们把人找到。”
张母含着泪点点头，张父又恨恨地骂道：“都是那个畜生造的孽啊，我们张家怎么会养出那么个畜生来啊！！”
张来福转身，重重地把拳头砸在木质办公桌上。
手边，是好几天前的《文汇报》，“万昌船务后继有人，朱焕亭之子任总经理”，大大的标题下，张长贵和余静音的合影竟似一对亲生母子。
寻了几日也没寻到葛青青，也是，上海那么大，寻一个一心要躲起来的人，真可谓是大海捞针。
张父一气之下便又去找张长贵，可是张长贵有心躲着他，万昌船务还是朱公馆都堵不到人，后来也不知道算是他运气还是不算，在大街上竟撞见了陪雷晓东看电影出来的张长贵，话没说了两句就上去打人了。
张父性子直爆，自小张来福张长贵没少挨过打，更多的是张长贵闯了祸，张来福去顶罪，张长贵又去陪着受罚，到底是更受疼的孩子，落在张长贵身上的棍子永远没有张来福多。唯有一次，张来福不知道怎么喜欢上了转陀螺，张长贵便去偷了张母给张父新做的鞋换了一只陀螺来给张来福，那次张父气得把自己的手都抽肿了，可想而知张长贵的屁股当时也遭了多大的罪，自此张长贵见到张父扬手就发怵，不敢忤逆。
那日在饭店张父来打他，他一开始也是只敢躲着的，反正自小都这样，有张母和张来福在，挨不了张父几记拳头，可是最后却是因了那些事，自己一推，竟可以把印象中那么厉害的张父推倒在桌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这般强大了，印象中那些他所畏惧的，竟抵不过他轻轻一推。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正在大街上被张父追着打，雷晓东在一边大呼小叫失尽了一切优雅。她为这个当众出丑的男人哭，然后不顾危险用尽全力地拿包去撞那个打他男人的恶人。警察到的时候，她已经像个疯婆子一般。
“我要告他！我要告他！！”她尖声地说。
“你真的要告爹吗？”张来福问张长贵。
此时已经距离张父被捕整整两天了。一知道出事张来福就去找张长贵，也是被拒之门外，后来才传来消息，约他见面。
张来福刚刚在码头上帮忙下货，传信的人告诉他时，他抬脚就要去的，不知道怎么，又折回了家换了身衣服。
“你真的要告爹吗？”张来福又问。
张长贵说：“不是我要告他，是雷晓东要告他。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前天雷晓东在气头上，说什么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我才冷了两天来找你，你放心，警察局那里我也关照过了，他没受苦。”
“不要他他他的，他是你爹！”
“他不是我爹，他只是我干爹。我念在他养育我20几年的份上，我已经让雷晓东撤了诉，只是你回去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张来福呆望着他：“你还是铁了心要当朱子贵？”
“不是我要当朱子贵，是他当初跟沈心池说我就是朱子贵你不记得了吗？！都是他亲口承认的！！所以，现在他为了逼我娶青青又改口，他的话还能信吗？而且，我为了朱子贵，我就为了朱子贵这个名字，我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从开始一个收发信件的到今天的万昌船务总经理，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你知道我被余静音骂杂种到现在，到现在被她当儿子我又吃了多少苦吗？你知道选雷晓东还是葛青青，我下过多么痛苦的抉择吗？你知道吗？我怎么能放弃朱子贵的身份，我怎么可以！！我就是朱子贵。”张长贵朝张来福大吼，末了却又立即是是一副可怜的姿态，“……可是你，可是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张来福抬头看他：“你愿意娶青青吗？”
“我知道青青已经走了。”
“青青走了还有爹娘，你愿意认回爹娘吗？”
“呵。”张长贵笑了一声，“大哥，在沙洲村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你总是为别人考虑为别人想得多，你怎么不替自己考虑考虑，只要你愿意，我们完全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你却总是为这人为那人的逼我。对，我认他们，他们再逼我娶青青，我被打回原形，我逃不掉是吧？”
“你不娶她你当初就别招惹她！你就别糟蹋人家清白！！”
“我糟蹋人家清白就要娶人家，那我是不是也要娶了你……”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
张来福握紧发麻的手转身看着河水。他们约在近郊，身边有条河静静流淌，同家乡的沙河有几分相像，以前，他们经常一起看流逝的沙河水或聊天或发呆，时光因为只是有着身边人的陪伴而有着难以磨灭记忆的温度。可是，现在张来福只能对着河水笑，笑得眼睛发红、嗓子发堵：“长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
无耻两字张来福咬得极重，直戳得张长贵的耳朵疼，脸上被掌掴得也疼。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说：“我不会回头的，朱子贵我也要当下去。我想，以你的个性，我们也完了吧。行，那我今天也告诉你为什么我当初要跟青青好，因为你坐牢了，你一坐就是五年牢，你让那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我，一个曾经天天吃肉的我，突然改去吃素……我做不到、而已……”
张长贵轻易接住了张来福的拳头，因为张来福浑身都在颤抖。
“大哥，我不想被余静音打回原形，也不想再被人打……连你也不行。”他将张来福的拳头慢慢放下，低下头，自己的眼泪落在张来福紧绷发颤的手背上。
——他只敢低头看着张来福的手。
他说：“大哥，以后，别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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