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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昏昏沉沉睡了许久,一觉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我穿好衣服唤金定进来询问,金定见我醒了,咧开好大个笑,直说刘太医医术高明。我纳闷我睡得沉又和太医有什么牵连,金定笑道:“骊总管您昨个夜里昏过去了,爷传了刘太医来看,太医说是受了惊吓,在您手上头上扎了几针,又说不用吃药,歇到晌午自然就该好了。您瞧现在可不是刚过了午时么?”我皱了皱眉,暗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三番两次的叫刘太医奔波。
“爷说等您醒了叫您先吃点东西,待会儿会有人送药过来。您身子不舒服别出去走动,有什么事就叫小的去办。”
我叫他帮我弄了点白粥来吃,边吃着边问爷去哪了。金定说是胤祥早上去给皇上请安,回来见我还没醒,便去瞧十八爷了。又说十八爷状况不太好,昨个儿又高烧一夜,今天病的越发凶险了。我知道那孩子没几日可活,虽然不认识,心里也难受的紧,便叹道:“都是个人的命!”叹罢又忙对神色惶恐的金定道:“我不过是平白感叹一句,你别乱想,也别同旁人胡说。”金定点头说晓得,我便打发他出去,自己重又躺回榻上,胡思乱想起来。
傍晚时分,胤祥红着眼睛进来,我起身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十八爷情况还是不好么?”胤祥哽咽:“岂止不好,只怕……”我默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胤祥晚饭基本上没动,他心里难受,我劝了半天才肯吃,刚吃了几口就有太监传话说十八爷病重,皇上传各位爷都过去。胤祥放下筷子顾不得换衣服便急惶惶的跑了。
我右眼皮一个劲儿的跳,沾唾沫贴剪刀也镇不住,我心里隐隐觉得十八爷熬不过今天,果然还没打更便听见一片痛哭之声,有太监传话说十八爷薨了。我听见外面哭声不断,不免也红了眼眶,心里还在不住盘算,废太子便也就在这几天了,等胤祥回来,豁出去挨他两巴掌,也得叫他离太子远远的。
没成想这一等便是三天两夜。头前两天各位爷都未归也就罢了,偏第三天,未归的便只剩下太子和胤祥。我托人打听情况,都说御帐那边口风甚紧,只说各位爷都在一起,叫我们不必担心。可他们越是这么说,我的心越安不下来,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各位爷都留住,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要挨个排查,待全数查明白了才一起放走。等了这许多时候,别的爷都无罪释放了,偏生胤祥还是不知所踪,我心里便已经坐实他被牵连。
我耐着性子忍到天黑,换了身暗色的衣服偷跑去四爷处,四爷见我未经通报便闯进帐子也不惊讶,开口只问了句:“有人发现么?”我道一路小心着,无人发觉。四爷点了点头,示意我到他身边去。我瞧他一脑门官司,走到他身前一米便不敢再向前半分,只心急火燎地小声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有人暗报老十三曾一日之内数次进出太子御帐。”四爷声音喑哑,像是许久没喝过水。我如受当头一棒,竟是为了这个!明明是我叫他避嫌,偏生他是为我才被人误解。
“四爷,求您一定救十三爷!”我又是悔恨,又是愧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重重磕下去,脑子嗡嗡作响。
四爷快速地捻着佛珠,好一会儿才道:“先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我犹豫了一下,斗胆问道:“十三爷是怎么跟您说的?”
四爷猛地抬头,狠狠瞪我一眼,我很是怕他冷厉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小声道:“四爷恕罪,十三爷所说便是奴才所知,其余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你好大的胆子!”四爷拍案而起,“事到如今你还敢欺瞒!”
我咬紧牙关再叩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是十三爷的意思”。我想胤祥既然没跟四爷说实话,除了为了保护我,就是不想让四爷也跟着蹚浑水。他一个人陷进去还有四爷能帮他,若是四爷也陷进去,可就彻底没了希望。
四爷缓缓坐下,连道几个好字。我不敢言语,只低头跪着。四爷运了一会儿气,方才开口道:“回去收拾好东西,大约明日便要回京。你先去你十七爷那,他哀大伤身,只怕病的不轻。抵京之前你寸步不要离开他身边。”如今这情势,没有胤祥保护我,天知道谁会趁乱对我下手,四爷现在为了避嫌不能带我在身边,十七爷倒是一个稳妥的好靠山。
我应了便要退出去,四爷忽又叫住我:“胤祥的心思我懂,你们既然不说,那就烂在肚子里,便是回府之后对你们福晋也不能吐露半个字。你只告诉她胤祥的事有我,万不能私自乱走门路,免得引火烧身。府上一干人等,能不出门便不要出门,记住了么!”
我重又跪回他身前,直视他道:“奴才晓得轻重。奴才还有一句话要说,无论何等情境,请四爷务必先保全自己。”
四爷如覆寒冰的脸上骤然有了些许暖意,他点点头道:“难为你这样识大体。这时节我不方便过去走动,你多劝劝你们福晋。去吧。”
我仍是小心翼翼地回去,叫金定连夜将一干行李收拾好,又将贵重物品拣出来,我自己随身带着。等天一亮便去了十七那里。我进去请安,说四爷担心他的身体叫我抵京之前贴身随侍。十七闻言将身边伺候的人都遣出去,叫我坐在脚踏上,问我胤祥的事,我仍旧说不知。他叹了口气,竟落下泪来。
我一进门就发现他红着眼睛,一张小脸灰暗的没半点神采,现在他又落泪,我慌忙给他擦眼泪,劝他莫要伤心过度。他任我拿着手帕在他脸上乱抹也不反抗,只一个劲的哭:“小十八去了,皇阿玛伤心难过瞧谁都不顺眼,太子哥哥不伤心只去骂他关他便好,怎么把我们这些伤心的也关起来,平白发了好大脾气,说一些不忠不孝的重话。还说十三哥心怀不轨,对太子比对他这个皇阿玛还要殷勤,少不了等太子继位之后封他个王爷做。谁不知道十三哥素日是最正直淡泊的,便是旁人都有坏心,他也不会有;谁稀罕郡王亲王,他也不稀罕!”
我见他越哭声越大,且话越发大逆不道了,忙捂住他的嘴哄道:“小祖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这话再说下去,你十三哥便是没罪也有罪了,还连着你一起挨罚。”
十七被捂上了嘴巴,还一抽一抽的呜咽,我瞧着可怜,便放了手,又耳语道:“别哭了,四爷说了定能救他出来,咱们只要不添乱便好。难得十七爷待他这份赤诚心意,我这外人听着都感动。只是刚才那些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
十七点点头,自己抹干眼泪道:“我晓得,这不是只有你在近前才说的。我知道十三哥没给你名分,但我心里拿你当小嫂子看的。”我顿时大窘,羞臊的恨不得钻地底下去,但十七爷仍旧自顾自的跟我说:“怨不得他不给你名分呀,是你太淘气了把头发剃成这样,他这样收了你岂不叫人笑话。”
我忙再次把他的嘴捂上,生怕他再说什么叫人难堪的话。
“十七爷,我跟十三爷不是那种关系……”我红着脸解释,“我们是……不,我们不是……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不喜欢我的,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十七把我颤抖着的手拉开,窃笑:“哦,红颜知己么,我懂得,还不就是那样……”
我无语问苍天,那样是哪样啊……
回京路上,十七称病改乘马车,又叫我以贴身看护为名,在车里歇息。我连着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一上车便混混沉沉的睡去。皇上似乎有要事回京,队伍不同于往日缓缓而行,竟是像急行军一样天黑歇息,天亮便着急赶路。塞外到京城这么长的路程,竟十几天就赶完。
家里早就得到了风声,我一进门就被采薇叫去问话。瞧她杏眼红肿,面色青白,必是哭了许久,这几天都不曾好好歇过。我依照四爷的吩咐,只安慰她几句,并没有将来龙去脉说出,又叫她安心等着四爷的消息。连说带劝有小半个时辰,她才定下心来。我又亲自去侧福晋和石佳格格处说了一遍,雨燕出乎意料的冷静,还叫我多安慰福晋。石佳格格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我隔着床帐也瞧不见她的反应,但出门时我隐约听见了一声抽泣。
我集合了全家仆婢训话,严令他们最近无事不得出门,不得与外人私通消息,如果谁被我发现与人私相授受,不管查出来是因为什么缘故,都一定要他好看。众人第一次见我如此严厉,都有些畏惧。常德盛站在我身边,又厉色添了几句,如果发现谁有鬼祟,不管他是哪个屋里的,多么有头有脸,跟什么人沾亲带故,一律当着全家人的面重打一顿,赶出门去。我见他们全都变了脸色,便知常德盛这几句话比我先前说的都有用。
翌日,皇上废太子的诏书震惊朝野,胤祥的事却只字未提。采薇整日的不吃不喝,像是丢了魂一般瞧着大门口发呆。我、常德盛和她的陪嫁丫头倚云轮番劝她,她嘴上应着,可饭菜依旧不大动。我虽开解她,但我心里并不比她好受,而且这不好受的程度与日俱增。一方面担心胤祥的安危,另一方面又在自责,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胤祥的磨难,采薇的苦痛,众人沉闷而惶然的氛围都是因为我一不小心的行差踏错,虽然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始末,但我做贼心虚的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怨念。在这种全家都压抑焦虑的环境下,一贯敦厚温和的老好人常德盛显得格外深沉冷静。他像一尊守护神一样坐镇家中,面容威严冷厉,却让人觉得有他在就莫名的安心。
小心谨慎地挨了半个来月,采薇已经整个人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雨燕眉心皱出一道竖纹。石佳格格的丫头小蓉频繁从院里出来张望门口,遇见一脸阴沉的我和常德盛便心惊胆战地缩回去。她行为虽然鬼祟,但我从心里就不相信一贯不与外人来往的石佳格格能搞出什么鬼来,索性就私下拉着小蓉询问。小丫头颇为胆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叫着饶命一通哭。我扶她起来,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又再三保证不会打了她赶出门去,她才开口道:“格格叫俺出来瞧瞧,要是瞧见爷回来赶紧告诉她。”我心里一酸,这等事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到底是石佳格格地位太低,连担心自己的丈夫才不敢摆上台面。
“下次就正大光明的出来看,怕什么的,没见福晋都恨不得住门房了么。回去告诉你主子,别太担心了,只要有爷的消息,我一定亲自过去……”
“骊珠!”
我话未说完便听得常德盛高声喊我,这一个月家里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宅子里静的像没住着人,此刻常德盛一喊,竟吓得小蓉一个激灵。
“我在这呢!”我也扯开嗓子嚎道,“西跨院门口!”
常德盛飞一般地跑过来,脸上溢满喜色。我心中一动,便知这光景只有一件事能叫他笑出来,便也咧开嘴。
“四爷处来了消息,叫咱们入夜去东华门接!”常德盛攥着我的胳膊,手指头都快箍进我的肉里。我也顾不得疼,只觉得压在心尖眉头的巨石灰飞烟灭,呼吸也畅快了,心率也正常了,整个人像重活了一遍。
“楞着干啥!还不快告诉你主子去!”我抬手往小蓉后背上一拍,小蓉飞也似的跑了,我又问常德盛,“福晋知道了么?”
常德盛一捂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给忘了,一听见信儿就想着先叫你知道。我这就去,你去侧福晋那。”
我点头向雨燕处走去,还在不住发笑,这叫怎么档子事,福晋侧福晋尚且不知,到叫格格和我们这帮奴才先知道了。
入夜,常德盛去接胤祥,我陪着采薇雨燕在前院等着。此刻府外只点着两盏灯笼,外人看着必定觉得萧条,但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仆婢分列两行,两位主子站在当中,像是领导人会见的欢迎仪仗。我原本叫人拿了椅子摆在院里,但采薇坐不住,三番四次跳起来走动,最后干脆不坐。雨燕是妾,万没有嫡妻站着,侧室坐着的道理,便只好陪站。四爷的口信是入夜去接,但是常德盛架不住采薇一顿催促,天刚擦黑就出了门,算来去了也有快两个时辰了。采薇在这两个时辰里十四次叫人开门去看,雨燕瞧着她直叹气,有一次门外有马车声响,采薇亲自跑出去看,雨燕便偏头对站在旁边的我耳语:“瞧她这样,倒也无怨了。”我看着采薇失魂落魄的回来,叹了口气:“难为你能想开。”
雨燕往自己院子的方向看了看,低声道:“想不开又如何,不过自己苦着自己。福晋对我和孩子仁至义尽,凡杏儿有的,敬琰、弘昌都有。我也不该再做那些轻狂样子惹得大家都……骊珠,那是,春棠……”
我不知什么春棠秋棠,瞧雨燕目瞪口呆,就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石佳格格挺着老大的肚子让小蓉搀过来。我不禁也张大了嘴巴,瞧那圆滚滚的肚子,这身孕足有八九个月,而我对此一无所知。现在想来,之前她称病躲在帐子里不见人,便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孕。石佳格格走到采薇面前,面无表情地要蹲下请安,采薇伸手去扶她,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
“这丫头不声不响的,也不叫个大夫来看看,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雨燕皱紧眉头,自言自语。
我顾不得听她唠叨,忙叫人搬椅子来给石佳格格坐着。石佳格格低着头不坐,我只得硬把采薇按在椅子上,劝道:“好主子,奴才知道您心急,您就当疼疼石佳格格,您站着她怎敢坐。”采薇拉着石佳格格坐下,握着她的手嗔道:“春棠,有身子这么大的事怎的不说一声,这些日子为着爷的事,我也没分心去瞧瞧你,唉,真叫姐姐好生过意不去。瞧你的手这样凉,定是没补足身子。倚云,快给格格拿个薄毯子,叫厨房炖点补品送来。”石佳格格也不吱声,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正说着,左近又有马蹄声响,采薇一惊便要起来,我忙道:“您陪格格坐着,我去。”我几步跑到门口,开门去瞧,果真是常德盛驾着车回来。我不等车停稳便蹿上车去,一把掀开帘子。胤祥消瘦而疲惫的脸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分外憔悴,他像是被光刺了眼,偏了偏头。我蹲在车上,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他没事了,他回来了,他瘦了,他脸色很差,他会不会怪我怨我。胤祥适应了光线,看着我眨眨眼,用沙哑的嗓子低声笑道:“丫头,你傻了。”我眼泪哗啦一下流下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头跳下车,跑到门口喊道:“爷回来了!”
我喊完这一嗓子,就捂着嘴哭起来,这漫长等待中的惊怖、无助、担忧全都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一只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便见采薇风一样掠过我身边扑进那人怀里。肩上的手旋即离开,我转身去看,见胤祥一手抱紧采薇的腰,一手抚着她的头发,心疼的道:“你怎么瘦成这样。”
采薇抱着胤祥好一通哭,两人就相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一瞬间旁人就皆成了背景。
“胤祥,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再也不耍小性子了。”采薇把头埋在胤祥怀里抽噎,声音像做过特殊处理般模糊,“你喜欢怎样就怎样,跟谁生孩子都可以,再也不爱我了也可以,只要让我能天天看见你,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怎么会不爱你,我到死都爱你。”胤祥眼圈发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不许胡说,我宁愿你不爱我也不要你死。”
我听着他们,看着他们,顿时就懂了雨燕的无怨。胤祥,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幸福快乐,你不爱我也可以,你爱谁都可以。只要我能天天看见你,就已足够。
清穿守则十八:不要妄图用你的个人意志去改变历史。即使你拼尽全力去扭转未发生的事实,最终也只会发现,事情只是绕了一个弯路,从另一个方向回归原始轨道。历史既然可以在你脑海中形成观念,那便证明它一定会发生。因而穿越女们不如放弃你费尽心机所做的无用功,坦然接受历史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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