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林登之龙

　　晚上十点，晚宴准点结束。马克•伯尔顿和每一个参加的模特都握了手，龙也不例外。格雷站在一边问艾拉特：“说起来你考虑过万一我和龙真的入选了，以后怎么收场的问题吗？”
　　艾拉特一边咬手指一边回答：“拿到4号盒子，谁管你那么多。”他把伯尔顿和龙握手的时间与其他模特对比，努力让自己相信伯尔顿对龙青睐有加。他那紧张劲儿，可以和几位应该是经纪人的绅士媲美了。
　　龙可能是散会之后唯一松了一口气的人。他在十点十分抵达约好的集合地点。艾拉特的车子停在伯尔顿别墅停车场的外面，龙上车还没坐稳，他就发动汽车往市区飞驰而去。
　　开出一小段路，艾拉特问：“我要回去计划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半路上把你们丢下没问题吧？新巴黎市的地铁反正是通宵运行的。”
　　格雷反问：“不是急着回家陪女朋友吗”

　　于是，晚上十一点，龙和格雷被丢在距离他们住所五公里的马路上。
　　“走一段?”
　　龙感觉格雷有话要和自己说，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新巴黎市和全球所有超大型城市一样，是一座灯火璀璨的不夜城。他们走的道路虽然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路灯和远方的霓虹灯依然闪亮，应该在他们头顶的银河却在明亮的灯光中湮灭了光彩。
　　格雷在夜色中显得很轻松，脚步也轻快起来。他们经过塞纳河的时候，他干脆跳上河边栏杆，在上面走起了猫步。1944年底到1945年的轰炸中，这条河流途径旧巴黎的河道也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其后设计师们在重建城市的时候，特意引出了几条贯穿城市的支流和人工河。
　　格雷把一只烟头踢得高高的，看着它落入河中，丝毫没有自己正在破坏环境的自觉。他说：“我可是认真排练过台步的，可惜没有派上用处。”
　　龙想起他承受的音波攻击，又想起他那“可怕”的脱困方法，忍不住问：“现在还觉得不舒服吗？”
　　“早就没有了。德国佬的轰炸机比那声音可怕多了，毕竟炮弹掉到头上，我也有粉身碎骨不能复原的风险啊。”
　　“二战时你在这里？”
　　“你又在打听我了。”
　　龙不想把之前在伯尔顿别墅花园里说的话重复一遍，因而陷入了沉默。他确实想要了解格雷。他们从认识到成为搭档的过程风驰电掣，龙对格雷所知甚少。当然格雷同样对他缺乏了解，这算是扯平了。他不想再找借口说搭档需要增进了解，事实上就是他对格雷感兴趣。他和他接触越多，就越是觉得这个吸血鬼身上有一层迷雾，让他本来应该皎洁的面孔模糊起来。他发现格雷在WSS中有着微妙的身份，他们需要他，但不是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同伴。龙很怀疑在艾德•伍德那些人眼中，格雷除了为他们服务，和普通的吸血鬼有什么区别。他对此产生了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换成他，是绝对不会和一群种族歧视的白人一起工作的。
　　当然格雷是吸血鬼，但龙无法以看待异类的眼光看他。
　　格雷不仅是和他一起浴血奋战过的战友，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除了白天不能出门，对阳光有着超乎寻常的畏惧，他就像这座城市里每一个普通的爱赶时髦的年轻人一样，可以轻易地融入人群，换成龙反而很难做到这一点。
　　龙并非羡慕格雷，只是对他的生活方式感到好奇，因为他看得出，格雷对这种生活很满意。
　　他也对人类有着食物之外的情绪。龙不想说格雷因为喜欢人类才甘愿被打上烙印成为WSS的一员，但他确实和他接触过的其他吸血鬼不同。人类对吸血鬼来说就是食物，吸血鬼就是基于这个认识才得以存在的生物。传闻中也有不能克服猎杀前同类这层罪恶感的吸血鬼，他们大多选择了自灭的道路。格雷并非如此。他对人类并不博爱，他对梅森男爵和那些死去的猎魔人就没有任何表态，他也不回避自己对鲜血的喜爱。但是他同时又会把徐凯平和奥内•于贝尔当成朋友。龙被格雷奇怪的态度吸引着，又对此感到迷惑。
　　他们就这样在一个下坡的路口停了下来，格雷站在栏杆上，侧过头看着龙。几个踩着滑板的青年从街边急速划过，其中一个还对格雷吹了声口哨，然后继续乘着晚风在城市里追逐他们的速度。
　　龙看着格雷被风吹起的头发，他身后河水黑色的波纹上荡漾着月影。他说：“我确实想要打听你，不，我想要多了解你一些。”
　　格雷因为他的坦诚愣了一下。他问：“因为我们是搭档需要促进了解吗？”
　　“不全是。”
　　“还因为什么”
　　龙低头：“可以不告诉你吗？”
　　“应该说你坦诚还是狡猾呢？那么可以告诉我哪一边占的比例更大吗？”
　　龙想了一会儿，说：“差不多。”
　　“我还以为我的个人魅力大到可以让私人的原因占上风呢，白高兴了。那么我们来一问一答怎么样？除了个人隐私，其他什么问题都可以问，轮流问。”
　　“什么问题是个人隐私？”
　　“不想回答的都算。”
　　龙觉得这个提议很公平，于是同意了。格雷抢先发问：“你最喜欢吃什么？”
　　“红烧狮子头。”
　　“狮子？”
　　“不是真的狮子头，是一种肉圆。换我了。你喜欢吃什么？”
　　格雷的眼睛闪亮，说：“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处女的血。处男也行。”
　　龙被这个回答微妙地刺激了一下。他追问：“那成为吸血鬼之前喜欢吃的东西，还记得吗？”
　　“这是隐私。你问了两个问题，我也要问两个。你最喜欢的电影明星是谁？”
　　“我不看电影。”
　　“……估计也不会看电视。天啊，你都不会上网，你平时在家里都做什么？”
　　“练字。我刚买了沾水笔和墨水，空下来也会练习花体字母。”
　　格雷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塞纳河的方向倾倒九十度。龙以为他就要摔下去的时候，他用不可思议的平衡感把自己纠正回来。他说：“我太佩服你了，你不知道在电脑上想用什么字体都可以吗？”
　　“练字是为了修生养性。”
　　“有什么用？”
　　龙想起自己前几次在早上产生和格雷有关的胡思乱想，又遇到每个男人早上都会遇到的麻烦的时候是怎么处理的。他知道格雷也明白出现在这类梦里的人不一定是喜欢的对象，只是外观很适合。他有的时候因为列奥和索菲的玩笑考虑自己性向的时候，觉得如果自己是同性恋，应该喜爱那种更富于男子气概的男人，格雷在外型上显然不是，但是……他知道再想下去自己的脸色一定会变得很精彩，于是快刀斩乱麻，说：“隐私。”
　　至于格雷是不是猜到了点什么，他当做没看到他瞥过来的眼神。格雷古怪地微笑了一下，问：“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抗议，你连着问了几个问题了。”
　　“谁让你刚才言不由衷。”
　　换成其他人可能都会反驳，但龙沉默了。他想格雷估计很快就摸透了自己在他面前不想说谎这一点。
　　格雷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说：“好了，今天放过你。了解也不是一起散个步聊个天就有的，慢慢来吧，搭档。”
　　龙握住他绕过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低声说：“很迷人。”
　　他没有因为害羞而低头，所以当然没有漏掉格雷一瞬间吃惊的表情，然后这个可恶的家伙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太可爱了，龙，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笑得如此高兴，像是月光撞破乌云的瞬间一样明媚。龙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并没有染上金色。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被吸血鬼身上人性的一面吸引了，还是被一只有人性的吸血鬼吸引了。但现在勾着他的这个生物，真的是非常美丽。

　　他在梦中变成了野兽。
　　被迫匍匐在地上，肌肉生长着，骨头在作响，皮肤被撑破了，浓密刚硬的毛生长出来了。
　　但身体反而一下子轻松起来，有声音在耳边欢呼：这才是你自己!
　　它好奇地看着自己曾经是手的爪子，以四肢着地，发出一声畅快的咆哮。
　　现在它是自由的野兽了。
　　身长超过两米的庞然大物以不可思议地灵巧从窗口跳了出去，黑色的毛皮隐入夜色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是属于它的夜晚、属于它的城市、属于它的世界。它的快乐在全身肌肉的运动中宣泄着，从每一个毛孔中喷涌出来。汽车的主人因为它的飞奔，在迷惑之中差一点引发交通事故;时髦的女郎因为窥见它的残影而花容失色;唯有一个天真懵懂的女孩因为它在她的窗前掠过而发出惊喜的欢呼，它却想要咬断她的脖子，饱餐那柔嫩的鲜肉。
　　肉，对，它想要肉，新鲜的、散发着甜美气息的肉。
　　这头快乐的野兽这时候想起了唯一让自己不快乐的东西——饥饿感。
　　肉，我要肉、那块肉、那一整块肉、那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它停了下来，想起一个地址。
　　野兽为什么会记得人类的地址它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它知道，它的肉在那里呼唤着它。
　　重新确认位置之后，野兽磨着牙，向着那个方向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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