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林氏献舞
说罢,脱下披风,盈盈起身。一双水袖曳地滑出,胸前绣着满满的牡丹,花瓣饱满丰实,想在除夕夜里添点喜气,富贵是有了,只可惜赵少使太过瘦弱,竟压不住这万紫千红,只显突兀。而她自己一点是没发觉,两边的流苏随着身体的摆动密密地婆娑摇晃,隐约有些风吹花海的感觉。
不愧是大家闺秀,寒冬里只着丝缕,照样舞得如若无人之境。肢体虽美,但妖媚太过,想来是为勾引段慕华而来,倒显得像馆子里的妓女,尽显低俗。
离她最近的段慕闻本来兴致勃勃,看到后来便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再后来便只顾饮酒,连甩都不甩赵少使一眼。心里想说:明明是大家闺秀却硬装出一副久经风场的模样,画虎不成反类犬,连最下等的舞姬也舞得较她好得多。更何况刚刚歌舞才表演完,两相对比之下,庸俗至极。只累得他白瞎了眼,居然看了这么一出。
举着酒杯,摇头晃脑一阵,眼里尽数无奈,不知其他人怎么看得下来。
隔着杯子看到对面姜蝉的脸,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虽然全身被厚衣裹得密密实实,仍能从手上看出冰肌玉肤,滑腻似酥,实在美不胜收。
可惜,可惜啊。
一段舞观下来,姜蝉只觉疲惫。
赵少使根基是不错,只可惜太过做作,将这段舞本身的气韵折损大半,再加之所配的衣装累赘,看不出有半分美感。最重要的是她并未将神形结合到位。舞姿妖娆,表情却是木头一块,偶尔挤出的笑不像是笑倒像哭了。
这回赵少使恐怕白费功夫。
偏过头正撞见对面段慕闻脸笑嘻嘻,举着酒杯畅饮正酣,目光投射在她身上,若有若无。于是侧脸过去,心里想,得把“雅”字给去了才是。
一舞完毕,赵少使跪在地上叩谢皇恩。眉眼里笑意涟涟,仿佛算准了段慕华会对她赞不绝口。将头颅扬得老高,叫姜蝉想到一只脱了毛的公鸡,正自鸣得意。实在也想不通,她倒底哪里来的这么多自信?
“少使真是用心良苦,跳得一出好舞。”温良人温温懦懦地先开了口。
也是,像她这样出身的人哪里听得到斥责的声音,讨好还来不及。
殷良人也附和着说了几句,皆是些夸赞的话,更让赵少使心中得意,面上止不住的笑意。
一众人皆夸过一番,听得段慕闻只觉好笑,也面也不掩,笑得肆无忌惮。也幸亏窝在角落里,没什么人看到,否则,怕赵少使得气出病来。
姜蝉想:看来这“雅”字也不算白给。
“只是少使胸前的花,好似牡丹呢。”
沉鱼夫人一句话,整个文颐苑都静下来。
牡丹花色的器物只得皇后使用,旁人如若僭越,可是大罪。适才姜蝉只随意一瞥只觉花色累赘,原来是牡丹?!可照理来说,赵少使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
只听赵少使分辨道:“不是牡丹,是芍药!”
温良人怔怔盯了那花色半晌,欲言又止。
姜蝉虽对花不甚了解,也知牡丹与芍药是有几分相似,但就温良人表情看,这事恐怕不妙。
果然,林长使道:“芍药花型与牡丹相似,可是少使这花一枝独秀,稍稍懂得的就知是牡丹而非芍药了。”
赵少使不可置信地看向林长使,跪倒在地上,寒冬腊月里的风格外刺骨,透过薄薄的纱,穿进骨肉里,痛不敢当。一朵娇艳的花霎时生机全无。
“今日乃除夕佳节,本宫不想多生事端扰了皇上兴致。”皇后开口道,“来人,把少使带下去禁足,待春节之后再行处置。”
赵少使单薄的身躯趴跪在冰冷得毫无生气的地面。眼神里的傲气已荡然无存,咽喉喑哑,连冤枉也喊不出口。指责声只陷落在肚中,无声无息,唯有双手的颤抖,揭示着内心的恐惧与愤恨。
身边的温良人叹了一口气,偏过头,不忍去看赵少使狼狈地被带走的场面。
今朝得意足够,明朝红颜枯骨?真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整件事,段慕华作为主事者没有半句言论,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发生的一切与他没有分毫关系,作旁观者冷眼看完一出戏。
而段慕闻则是乐呵呵地饮下一杯佳酿,全然不管眼前事,倒是和段慕华一样冷情。
“不要为这事坏了气氛。皇上,不如我们再宣乐师来吹奏几曲。”傅容华伏在段慕华怀里,娇嗔的模样,羡煞旁人。
“听闻十三王爷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日既是家宴,不若请王爷施展才华,也好叫我们一饱耳福。”沉鱼夫人提了个建议。
段慕华点点头,表示应允。
段慕闻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向段慕华那边行了一个礼,道:“难得皇兄有如此雅兴,臣弟不才,愿意献丑。只是这演奏讲究和谐,素闻宫中多妙人,今日既是家宴,斗胆请哪位娘娘赏脸,与小王合奏一曲,先谢过。”
说罢,四面八方又行了一个礼,行为举止,实在风流雅致,不可多得。
沉鱼夫人笑意掩作嘴角一抹红霞,翩然落下,开口:“即使如此,不若……”
本就是她提出的建议,接得确实顺口。
“不若由嫔妾献丑一曲。”
却不料一声清亮异音穿出,打破某人好梦。
全场寂然,目光直直看向说话者。谁都看得出来刚刚沉鱼夫人本是想自己夺得这一献技的机会,好讨得段慕华欢心。毕竟今夜是除夕,谁也不想独守空房。可说话者明摆了是要抢了沉鱼夫人的风头,独占鳌头。
沉鱼夫人是谁?尽管后宫里新人不断,不论心机手段,人脉地位,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她便是最高位,就是正得盛宠,家世煊赫的傅容华也难以望其项背。是谁这样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夺了她的风头?!
目光一径射向左侧中间的位置——姜蝉。
只见她悠然自若的模样,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已成众人眼中的焦点,亦无惧。
没错,我偏不会叫你称心如意!你害我的,我要你一点一点偿还!
嘴角划过一丝几不可闻的冷笑,目光仍是炯炯看着前方,一股从未有过的冷傲之气盘踞其中,胜似一朵不畏寒冬,傲然挺立的梅花,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此刻的她更像是褪去了少女娇弱外衣,覆上高贵华锦的女人,一抹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的动人幽香缓缓从她的眼中升腾,化为淡烟散开,穿透所有人的呼吸。
这样的美,美得无法让人直视,却又舍不得放开视线。
“传闻姜良人美艳不可方物,今日一见,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段慕闻眼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婉转低徊,深不可测。
姜蝉欠身道:“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
“求之不得。”
一拍即合。
不一会儿,宫人便搬上古筝,那边,段慕闻也已执上了横笛。
月色几不可见,透亮满目烛火的辉煌,与淡淡夜色融融泄泄,浑然一体,仿佛自从远古便密不可分。
既是即兴,不能在弹奏前沐浴焚香,净身宁神,便假用玉盆洗手,绸丝拂面,对这一苑辉煌,捻出第一个音。
紫袖红弦明月中,
自弹自感闇低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
别有深情一万重。
琴音自起弦纷纷扬扬落满凡间。
于是,玉笛悠扬得理所当然。修长保养得当的八指时而缓沉,时而迅捷跳跃在灯火掩映的微孔上,贴切而自然。
从来知韵胜,
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莫恨香消雪减,
须信道、扫迹情留。
难言处,良宵淡月,
疏影尚风流。
两者和鸣时,天上人间。
不敢说巧夺天工,却必然世间难寻。从起音中得到希冀,从尾音里唏嘘感叹。年华易逝,岁月难寻,但得青葱人间,不许芳华蹀躞。
直到最后一根弦和音散去,仿佛连寒风也散去不少。众人眼中有得是惊艳,不乏嫉妒。
“王爷果然好笛技,不愧风流雅致。”殷良人道。
“不敢当,姜良人的琴艺才是天下无双,小王甘拜下风。”
段慕闻负手而立,玉树临风,翩翩君子。
“合奏何来输赢之分,该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才是。”温良人温软出声,细细腻腻的声音极是好听,说的话也极是中肯。
姜蝉也浅笑道:“合是王爷技法超群,多多照顾,嫔妾才勉强跟上。”
这种场合少不得推让一番,才显谦虚大气。
场内的气氛忽然又活跃开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不亦乐乎。沉鱼夫人也是面生笑意,嘴角张扬得优雅,如她一贯作风。只是眼色中带着暗沉,在昏黄灯光下几不可见。
唯有傅容华眼里满满全是眼前的段慕华,丝毫看不到旁边风景。眉头皱得紧,与身边欢乐景色全不附和。
忽然段慕华站起,动静虽不大,但全场一霎便静下,众人皆猜不透这个易怒的君王忽然起身是因为什么,因之皆诚惶诚恐,生怕是自己做错什么惹得皇帝不快。
见段慕华没有说话的意思,皇后从容站起,温和道:“今夜已深,皇上日理万机,该是歇息。众便一径回宫罢。”
说罢,段慕华迈着大步离开,谁也看不清他脸上带着怎样表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