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与珍目光相对的一刻，我明白，这个男孩在我们的身上刻下不灭印记，即便方才还以为珍不会挺身而出。
　　珍父垂眼看了女儿一眼，神色冷淡。

　　“父，父亲……”珍的目光开始躲闪，已从父亲冷冰目光参透些许，语音有些不自然：“虽然，虽然他看起来可怕,但我没说谎，他，他似乎并无恶意，他……”
　　“珍，即使你是我女儿！”这男人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随即抬头，向在场的人冷道：“这件事关系到整个村子的安全，我有义务为了村里人着想。”他从不会在亲人面前低头，何况村里，也没人敢反对他。

　　还在做着最后的抗争：“伯父，您别忘，和这孩子相处最久的人是我和珍啊！！如果您就这样杀了他，我和珍怎会安心，……”，男孩子眼里闪过亲切之光。
　　“你们还小，只是受了这妖怪的蛊惑，还不明白吗？像你们这样没有经验的孩子很容易受骗，现在，应听听长辈的意见吧……”
　　“不，您不分青红皂白，如做了滥杀无辜的事，对这孩子不公平！”

　　“千春。”回头便见着一脸憔悴的奶奶，“别说了……”。
　　“奶奶？！您怎也在……”几乎是扑过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眼睛湿了一圈。
　　“先别说这个，你怎能这样跟长辈说话？”她责备地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向珍父道歉：“是我教导无方。”
　　“不，不，她还是孩子，受蒙蔽也可原谅。”珍父见了长辈，不免恢复些许温和。
　　“不过，既然意见已是有了分歧，我们姑且把这孩子绑回村里再做定夺，想来大长老见多识广，应能给我们个合理交待，您是不是也考虑下……”奶奶很温和地提议。
　　“这……”珍父为难，但也动摇了，他埋头思索半响，才冷静道：“千婆婆，您的意见可行，我方才冲动，便按您说得办吧，不过，若他真的危险，我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村里壮丁，用铁链紧紧箍着男孩身体，连同双脚，也被锁紧，受了这等待遇，他安静的眼里，却没一丝抗拒，仿佛理应如此。

　　也正因这等过分行径，他的步伐变得缓慢，奶奶也因这些天的操劳，脚步沉重，落在后面，我扶着她，她却把目光投向那个孩子。
　　“你叫什么，从哪来的？”被锁的孩子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淡淡转开视线，很轻地摇摇头。
　　我小声跟奶奶解释：“他不能说话。”奶奶眉宇微蹙。
　　他只是默默收紧下巴。

　　一回村子，我和珍便被长辈们送往医馆，就此与男孩分开，他被带往大长老爷爷的住处，我很是担心，但村里重要事情决策权，都掌握在成年人手中，我和珍没权过问。

　　躺在床上望着苍白天花板，窗外吹来微风，和着铃兰的香气，偶尔送来清脆鸟鸣，阳光太好，好得有些不真实。这环境是那么熟悉，这是我的村庄，可是此刻我的心里却涌起一丝陌生感……

　　珍像往常一样微笑着找我搭话：“千春，不要老是皱着个眉嘛，你看，现在我们不是安全回来么……”可我却笑不出。
　　想了想，还是倔强道：“我觉得那孩子不是坏人……”。
　　“春……相信长老，他不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决定……那孩子，虽没证据证明做过坏事，也确实与常人不同啊，警惕一点也是对的，毕竟木琅和我们的战斗已到了白热化，村子又距木琅近，大家害怕，也可理解，难道你不怕？”
　　“我也怕，但是，无辜的人就是无辜的人，无关于他的种族和国家。”
　　珍怔怔地望我，随后便笑开来：“千春就是这样……”她一边说一边跳下床，笑容明媚，“真是拿你没办法~走吧！”说着狡黠，翻出窗户。我几乎和她同时着地，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往大长老家跑去……

　　大长老的房子矗立在村子正中的老槐树下，躲在窗户边儿，然后鼓起勇气，偷偷往里望去，不巧却恰好与大长老眼神相遇，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但大长老爷爷只是微笑了下，并没阻止我的偷听，而是继续听珍父不断描述留下这孩子可能带来的危险。

　　大长老爷爷目光温和，不发表意见，静静地听。
　　“所以，如果不立刻处死，以后要是出现危险，我们都没能力应对！”珍父慷慨激昂说完这番话，脸颊因方才亢奋，微微泛红。
　　心提到了嗓子眼……

　　奶奶并不赞同，她始终站在我这边：“大长老，这孩子并未做过坏事，我们处死他，太不通情达理，虽他确与我们不同，可处死，实是过分了。”
　　“既然他不能说话，如会写字，也可再做定夺啊……”
　　男孩子只是淡淡望着一切，村里人都向他投去询问目光，指指点点，窃窃低语。

　　大长老慈目：“你可是人类？”那孩子点头，眼神并不像说谎，反倒有一丝受伤的神色。
　　“怎会？人类该是我们这样吧，况且，他不说话，本身就拿他没办法！！又有谁知道他不是装哑巴呢？！！叫他把面具拆了！！！！”
　　“对啊！！拆下来！！！”人们起哄。
　　那孩子执拗地一动不动。

　　大长老押了口茶：“我倒有个办法”他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宝珠山住着位法师，传说所有鬼怪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不如派人去请来，到时便真相大白，再决定他的生死。”大长老抬起眸子朝我这边望了一眼，仍是笑意盈盈，仿佛方才的话是特意说予我听。
　　“但为安全起见，别让他进村里了。法师到之前，锁了在村子旧址，地形对我们也有利，想来不会有事。”
　　心扑扑直跳，不愧是大长老，男孩已暂时免于被杀的命运，我将目光投向他，感到庆幸。耳边响起珍小小的庆祝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傍晚，同奶奶坐在点起灯的木桌前吃饭，我惦记着他，想知他是否有东西吃，想知他冷不冷，更怕他如若遇了野兽……这个或许不用担心……奶奶催我，我想得入神，也没听到，她拍下我面前的桌子，才从思绪中出来。
　　“怎么？”
　　“没事，有，有点累……”扬起笑脸，免得奶奶起疑，起身，“我，先去睡了……”
　　奶奶并没反对，躺在床上，脑海还不断浮现男孩子的脸孔和那双眼睛，想起他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安慰，就忍不住笑意，怎么也无法睡下去了。

　　直挨到奶奶也休息，才闪电般从被子里爬出，定要去看看他的……

　　披上外套，从厨房偷了些吃的，放进篮子，踩着银月光赶往目的地，夜风寒冷，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让人不免悚然，可我知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多年后，我还会常常想起那个夜晚，那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人，他温润的双眸镶嵌在白玉般的眼珠，美得不真实，美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果如料想中，他寂寥安静地坐在一片高地，破败的小房子扎在身后，阴森森，可我忘却一切。
　　将小篮摆在他面前，还挂着掩饰不住的微笑，他抬起头，双眼在昏暗中，发出两道锋利如刀的萤光，不由还是紧张地后退小半步，他大概察觉，便后退几步。

　　“哎！你别误会，肚子饿吗？我拿些吃的给你。喏！”将篮子打开，指给他看，他探头探脑朝里张望，然后趴在地上，像小狗那样嗅了嗅，抬起头看我，又缩了缩身子。

　　已是听到他肚子饥饿的叫声，一时没忍住，又笑了出来，看到我笑得眼泪横飞，他歪着脑袋。
　　再也没法忍下去了，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吃吧！！你饿坏了。”

　　却见他吞吞口水，怯生生地又躲了起来，无奈笑道，“之前不觉你怕生呀~~那我先走，天快亮时再来取回篮子。”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觉得太慢，加紧脚步飞奔起来。

　　心中平静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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