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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上风清,伊人故事长
“丞相膝下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唤作莫幽,小女儿唤作莫诗。‘莫忧莫失,安平一世’,多好的寓意!两个女儿生得天仙一般,在帝都人人津津乐道。只是莫幽性子寒冷似冰,莫诗却热情如火。外人不禁问了,同样是丞相与夫人的孩子,为何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寻根究底,原来丞相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先王为了表彰他的功绩钦点相府嫡长女为太子妃,及笄过后便迎娶进宫。而那年,莫幽五岁。
从那以后,莫幽的世界变了。琴棋书画,女工针织成了她每日的全部。宫里来了嬷嬷负责教她举止礼仪,走路要一心一意,不可左顾右盼,不可冒冒失失,要平视前方,要高贵端庄,要仪态万千。坐着有一大堆规矩,用餐有一大堆规矩,说话有一大堆规矩,就连笑也不能随心。而往往这时,莫诗正在院子里和一群小丫头捉迷藏,过家家。小女孩儿真想过去和她们一起玩耍啊,可是教引嬷嬷严厉的眼神却时时刻刻都在透露着一个信息,那就是绝无可能。
若说莫幽幼时还有什么乐事的话,那便是每年的上元节了。每到那日,莫幽都会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让丫头梳了最复杂的发式,甚至还去拿了母亲的胭脂偷偷抹在嘴上,然后早早地跑到庭院里等莫诗收拾妥帖。当打扮得像花蝴蝶一般的莫诗出现在莫幽面前时,莫幽激动得不得了。她紧紧抓着莫诗的手,一遍遍嘱咐她要将灯谜看仔细了,多看几个,回来让自己也猜猜。还有一定要把所有花灯都看一遍,再回来告诉自己哪个最大,哪个最漂亮。
莫诗出门后,莫幽便孤零零的坐在廊上等待,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孤独。她在想啊,一会子她要是猜不出莫诗出的灯谜那该多丢人啊,若是莫诗认为最漂亮的花灯并不是她最喜欢的那可怎么办?就这样,莫幽又期盼又担心地在廊上等了好久好久,她手脚冰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可任别人如何劝说她就是不肯进屋,这或许是她最执拗的时候。
好不容易门外传来了莫诗铜铃般的笑声,她急匆匆迎上前去,激动地连话都不会说了。可莫诗却说,灯谜好多好复杂,她根本就记不住。花灯都好大好漂亮,她看得眼花缭乱,也分不清哪个最大哪个最好看了。说完,玩累了的莫诗便回屋睡觉了,而莫幽却独自在房间坐了好久。第二年,第三年,仍旧如此。渐渐地,莫幽不想等了,她说不属于她的热闹,她便不去凑了。渐渐地,莫幽的世界就没了热闹。
在莫幽及笄前先王就驾崩了,太子登基成了新王,而未过门的太子妃自然就成了未来的王后。丞相府在高兴激动之余更多了担忧,这样一来莫幽更不能出了哪怕一丝一毫的岔子。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有莫幽气定神闲,无悲无喜。莫诗不懂了,她问姐姐难道嫁给举国地位最高的男子还不知足么?莫幽抚了抚妹妹由于激动涨红了的脸颊,告诉她:再金贵的囚笼也比不上森林。可是莫诗不懂,因为她一直以来就拥有着森林。
二
开春了,王上召集群臣田猎,并特许臣子带上女眷。原本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与莫幽无关的,可丞相夫人因年底便要将女儿送入宫中了,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才意识到莫幽似乎好久都没有笑过一回了,于是在丞相面前哭了一场。丞相想女儿肯定是在家中闷坏了,便决定春猎带上莫幽。
第一天随王上狩猎回来,丞相很是得意,因为他收获不小。走到帐外,莫幽清静的琴声像是穿过无尽的孤寂从远古飘来,丞相听得入了神。琴音落下,丞相这才回过神来,他问守在帐外的侍女小姐今日可有外出走动?侍女只是摇摇头。丞相觉得心情骤然变得苦涩起来,他踱进帐内,强颜欢笑道:‘幽儿不是最喜梨花么?方才为父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处梨树开得热闹,你也去看看吧。’莫幽自小除了上元节那次死活不肯进屋外,就从未忤逆过父母。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她应了父亲便随着那名侍女去了。
到了那处,只见满树梨花像是堆积的雪,在月光下发出银子般的光。莫幽看得痴了,正巧这时莫诗同一名侍女给她带了琴来,莫诗巧笑嫣然道:‘如此良辰美景,诗儿想跳支舞,还劳烦姐姐为我抚琴。’莫幽接过琴,低眉看了一会子,双手轻柔地搭在弦上,顿时淙淙琴音像是落花溅入池中,泛起层层涟漪。莫诗随之起舞,腰肢如水,轻盈似缎。
琴声清越,舞姿脱俗,若是你当时看到的话,也当看得痴了。
琴声陡然停下,正舞得动情的莫诗不解的停下来,方想问便听到后头一个低沉的男声:‘扰了姑娘雅兴,鄙人给姑娘赔礼了。’
莫诗回头一看,那公子踏月而来,五官英挺,竟像是从月中走出的天神,不觉间早已羞红了脸,急忙退回了莫幽身边。而莫幽几乎就没正眼看过男子,只回头吩咐丫鬟将琴收了便抬脚离开。
男子很是内疚道:‘若是因鄙人搅扰,姑娘大可不必如此,鄙人这便离开。’
莫幽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只淡淡道:‘兴起而奏,兴尽而归,与公子何干?’
莫诗尽管很不甘心,但还是随着莫幽离开了。
第二日,丞相出门前特特嘱咐莫幽要出去走走。父命难违,莫幽只好随处走走,因着喜好清净,便没带侍从。也不知在想何事,走着走着竟迷了路。莫幽见前头有一处开阔草地便抬脚行去,不曾想腿肚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莫幽低头看见了一个绿色的影子快速蹿走了。头开始昏沉起来,莫幽索性躺了下来,春草的清香扑鼻而来,莫幽想啊或许这般睡去也不错。耳边传来马蹄声,莫幽懒得睁眼,只听得一个熟悉的男声道:‘草上露重,姑娘快些起来吧。’
莫幽无动于衷,男子顿了一下,道了声告辞便策马离开,行了一段路又折了回来。莫幽听到他下马的声音,下一瞬间手腕便被男子抓住了。
‘放肆!’莫幽勉力睁眼厉声道。而男子一脸坦然,搭上她的脉搏,眼神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中了蛇毒?’
莫幽不予理会。男子不由分说挽起了她的裤脚,莫幽的腿肚已经开始红肿,男子看了她一眼,便低头准备吸蛇毒。莫幽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了他,怒斥道:‘让开,这是我的事。’
‘你想死么?’男子喝道。
‘死了干净!’莫幽语毕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又摔了下去。
男子没有过去接住她,只紧盯着她的眼睛咄咄逼人道:‘你死过么?你怎知死了就干净?若是更肮脏你还能立马活过来么?’
莫幽脑子越来越沉,无力与他争辩昏睡过去。待她醒来便已经躺在了帐篷里的床上,小丫鬟告诉她是一位年轻公子送她回来的。
丞相急坏了,自责不已,一直念叨着要不是自己非要让她出去散步,她也不会被蛇咬,这次幸好得人相助,万一要是莫幽有个三长两短,整个相府的人都别想活了。莫幽闭眼听着,只觉得好累,累得连思考都觉得费力。
在床上躺了三天,莫幽的蛇毒差不多清理完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还有一日就要回去了,莫幽突然很想再看一眼那株梨树。也或许她只是想出去,因为从此以后,她兴许再也出不去了。
丞相是定不敢再冒险让她出门去的,所以她悄悄溜了出去。说是溜,其实很容易,因为丞相根本就没想到莫幽会自己出门。
那株梨树繁花依旧,莫幽脸色憔悴,苍白得和树上的梨花很像。起风了,片片花瓣随风落下。莫幽痴痴地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放在指尖细细端详,眉间不经意笼上一抹轻愁。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姑娘眉间愁绪,可是为这落英而染?’
莫幽没有抬头,淡淡道:‘花比人好,我何意反为她闲愁?’
‘哦?这倒新鲜!’男子负手道:‘我只听闻看百花凋落而叹繁华落尽,终究是由花及人,何以姑娘却说花比人好?’
‘花是有根的。她可以懦弱,可以任性,大地会宽容她的一切。人呢?人从出世以来便茕茕孑立,无依无靠,像浮萍一般随水流东西,又有何理由去为落花发愁?’莫幽松开手,花瓣打着旋儿落入大地的怀抱。不待男子回答莫幽便转身离开了。
莫幽不知道今日为何会与一个陌生人说这些话,她想或许是因为那个人曾经救过自己的命,亦或许是因为梨花太美。
三
冬至那日是个宜婚嫁的黄道吉日。莫幽穿上层层叠叠的绯色嫁衣踏上了花轿。
多年以后,皇城的百姓回忆起王上迎亲当日的浩大排场依旧会唏嘘不已,锣鼓喧天,十里红妆,连天都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红烛下,莫幽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外头的喧嚣热闹对比强烈。忽然,殿内骚动起来。她听到一阵坚实有力的脚步声一直延续到眼前。老嬷嬷在一旁说着吉祥话,她却甚至不想抬眼看眼前之人。
突然王上执起莫幽的手一言不发大步往外头行去。宫人们慌了手脚,却又猛然间安静下来。莫幽被盖头遮着看不清四周,只能看着脚下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走,眼前一会子亮堂,一会子又暗下来。偶尔周围会传来宫人们惶恐请安的声音,身边之人却自始至终没有开过口。
不知走了多久,王上终于停了下来。遮在莫幽眼前的盖头被轻柔揭开,莫幽抬头看到了一株不高的梨树,倚着宫墙竟在寒冬中开出了花来。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莫幽,我不愿骗你道王宫绝无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也不愿骗你道此处没有禁锢,只有自由。只是,尽管冰冷但仍有一隅可以温暖如春。’王上握住莫幽的手放在自己心上坚定道:‘只要你情愿,将根扎在这里,你便不再无依无靠。’
那夜莫幽在梨树下哭得像个孩子。
此后若是你去问那些宫人王上爱王后么?宫人们一定会说他们不晓得,因为他们不懂爱情,也没有爱过。可如果你问他们,王上对王后好么?他们定会点头如捣蒜地告诉你:‘好得不能再好。’自王后嫁入宫中后王上便养成了午睡的习惯。无论多忙他一定会将午后的时间腾出来,尽管多数时候王上为此忙的连喝口茶都顾不上。究其原因,原来莫幽睡觉时习惯将手放在胸口,以至于时常梦魇。王上心疼得不得了,无论如何也要在莫幽睡觉时拉住她的手。”
故事终了,迟儿看着花海笑得如阳光般温暖。清风拂面,将我俩的发丝高高扬起。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幸好,莫幽遇上了王上。”我叹了口气,从之前为她难过揪心到后来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真真是像是陪她过了许多年一般。
后头传来开门声,卫立青看了一眼坐在廊上的我们,径自走到一旁去敲席南的门。
“进来。”屋内响起席南沉稳的声音,听上去酒已经全醒了。也不知这二人在屋内偷听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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