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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忽有扁舟急桨
岳州人都知道,若是哪一日手头紧缺周转不来,去到洞庭湖边街口那家恒通典,一定可以解决。虽说天下做生意再没有个愿意赔本的,恒通典也不似别家那样脸厚心黑,首先利息就比人家少两厘,再者万一到期赎不了当,还可以看交情,通融一两日。因此多数人都喜欢照顾他家生意。只不过恒通典有个规矩:来当东西,甭管是物还是人,都得当家的看着顺眼才行,否则任是价值连城,也一概不收。
但是近几年,恒通典没那么亨通了。街口正对面新开了家当铺,名唤永福居,利息极低,当价极高,还极乐于开长期的当票。到期不能赎当的,居然也不变卖,就留在库中按零利放着。一来二去,老主顾们固然是转到了永福居,新客人这么两相一比,自然也投奔了去。恒通典看不惯这种无耻手法,更加不肯因此改了自家规矩。如此一来,几乎是门可罗雀了。大掌柜蔡铎整日价愁眉苦脸,偶尔也好奇永福居这般做法,究竟如何能维持下去,但这念头也不过是稍纵即逝,没心思多理会。
白玉堂寻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永福居当家的王明翘着腿坐在门口,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鼻孔冲着对面恒通典大门喝茶。看见白玉堂走来,也不起身,只是扭脸冲自家伙计抬了抬下巴。伙计立即跑出来,对白玉堂堆起笑。
白玉堂也不进门,就站在伙计面前,摘下腰间一块玉佩,问那伙计道:“这玉当得多少钱?”伙计双手接过赔笑道:“小的进去给爷问问掌柜的,爷进来喝杯茶?”白玉堂道:“不必了,你去问,爷就这儿等着。”
“慢着。”王明站了起来。伙计连忙停下,静候吩咐。王明拿过玉佩,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眼里渐渐有些发光,抬头对白玉堂道:“五千两。”
白玉堂不置可否,伸手取回玉佩,眼角瞥见王明嘴巴抽动了一下。转过头,见蔡铎坐在恒通典柜台后面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头,扬声冲那边道:“恒通典家的当多少钱?”
蔡铎正昏昏欲睡,听见有人叫自家招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看铺里昏暗无光,心知客人也不愿进来,忙自己迎了出去。王明哼了一声,重又坐下,只当没看见他。
白玉堂两只手指拈着玉佩,在蔡铎面前晃晃,问道:“当多少?”蔡铎揉揉眼睛,细看一番,道:“两千两。”
王明差点笑出声来,赶紧低头叼住茶杯掩饰。白玉堂扬起眉毛道:“人家出五千两,你如何只出两千?”蔡铎道:“客官此玉名贵是名贵,做工也好,只是随身带了太久,沾染了些酒气和血腥气,故此最多也只值四千五六百两。我们行规,当价不过原价一半,两千是很高的价了。至于(他鼻孔里哼了两声)出五千两,恕小人不知他脖子上面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的。”
两家争抢生意积怨已久,基本互不往来。好容易对面说话,顺口这一刺又何必吝惜。王明当下就沉了脸,冷笑道:“奇怪,在下倒不知蔡掌柜鼻子上面那个东西是怎么长的。这玉随了这位爷这么久,遍体都是英侠气概,加上竟然一丝裂纹也无,可见这位爷不仅功夫高,也对它看重的。如此贵重之物,上万两如何不值?我出五千,那还少了!”
白玉堂止住二人,道:“那么利息和当期呢?”王明抢着道:“月利一分二厘,当期悉随尊便。”蔡铎道:“月利三分,最长半年。”白玉堂道:“如此说来……”王明又抢着道:“如此说来,爷您要当他那儿,半年后就是两千三百六十两;当我这儿,就算是一年,也只是五千七百二十两。您看,当期是他两倍,当金是他两倍还多,这利息也就只是两倍而已。哪边划算,再清楚不过了。”白玉堂道:“若我赎不出当呢?”王明再次抢道:“我们给您留着啊,不计利息的,您随时来取!”蔡铎道:“最多留两日,迟则变卖。”
王明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偷偷瞟着那玉佩,心里盘算着这次定能到手。谁知白玉堂来回打量了他们两眼,对蔡铎道:“好,你开当票去。”
“什么?”王明霍地站起身,嘴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爷,您没弄错吧?这这……”白玉堂脸一板,道:“笑话,这有什么可弄错的?”王明吃吃地道:“可、可为什么呢?小铺哪里不如他了?”白玉堂道:“没哪里不如,只不过爷看着你讨厌。”说着拍了拍蔡铎的肩,“还不进去开票?”
蔡铎这才醒过神来,喜上眉梢,连忙小跑进了柜台。王明在后面气得嘴歪眼斜,狠狠地啐了一口。
麻利地开好当票,蔡铎暗自庆幸了下竟没手生,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给了有一撇没一撇拨弄着茶叶的白玉堂。白玉堂随手接过,看也没看,轻轻一握,当票立时化成了碎片。
“爷你……”蔡铎呆住了,不明白这是哪一出。白玉堂站起身来,将玉佩挂回腰间,道:“爷不缺钱,犯不着当它。”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确定外面没人偷听,才续道:“你是大掌柜,当家的是谁?”
蔡铎收起了恭敬的神色,冷冷地道:“原来爷是来找碴的。怪不得对面那么好的条件也不要。”白玉堂嗤了一声:“哈,找你们碴用得着这么麻烦,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蔡铎一怔,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白玉堂道:“我问你当家的是谁,你有什么不敢说?莫非做了什么对不住当家的勾当?”蔡铎一拍桌子,大声道:“谁说我对不住当家的?我有什么不敢说?哼,虽然我们当家的只是挂个名,并不理事,甚至从没来过,可我和老二老三全家都感他恩惠,心甘情愿替他办事!说出来也不怕吓着你,我们当家的就是陷空岛卢家庄卢方老爷,人称钻天鼠的,侠肝义胆天下皆知,我姓蔡的再没出息,也断不会对不住他!”
他犹自气咻咻的,白玉堂却已忍不住笑了出来:“卢方老爷么,还真吓不着我。我吓着他倒是真的。呵,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脾性,我倒也不必不放心。”
蔡铎以为他言语中对卢方不敬,正要喝斥,忽然眼前多了件东西。仔细一看,是个小小的烟花筒,筒上刻着只小鼠,正是陷空岛的标记。蔡铎吓了一跳,结巴着问:“您……”白玉堂回身拎起茶杯一饮而尽,笑道:“好说,在下白玉堂。”
“五爷您放心,这几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游水好手,洞庭湖里头出生边上长大,再没个闪失的。”蔡铎指点着面前几个伙计,“莫说找个人,就是块石头,也定找了出来。”白玉堂围着他们踱了一圈,点头道:“口风如何?”蔡铎拍着胸脯道:“那嘴就跟拿线缝上了似的,五爷您不抽线头,保准不会张开。”白玉堂道:“好。我看你当着对面那般条件也不失了自己原则,是条汉子,大哥提起时也常赞的。如今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再不去,只怕真迟了。”蔡铎道:“如果人在洞庭,小半个时辰水路定是走不远,就怕改了陆路。”白玉堂摇头道:“若上了岸,我也不用担心了。那死猫就只是水里功夫不行。”蔡铎道:“是是。哎,你们快去。”心下忍不住嘀咕:“死猫?五爷要找的当真是个人么……”
几个伙计领命而出,一溜小跑到了湖边,扎进了水里。如今已是深秋,湖水冰冷刺骨,白玉堂看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蔡铎跟在后面,指挥着将自家平日里消遣用的一条渔船放了下湖,对白玉堂道:“五爷,依您说来,那位爷骤然失踪,对方实在了得。我们这几个伙计找是找得到,可是找到了也没法帮手弄出来不是?因此还得劳烦五爷大驾,跟着一起去才是。”白玉堂苦着脸道:“你去,有消息回来通知我,不行么?”蔡铎赔笑道:“本来是行的。但这划船不比跑马,它慢啊,万一又生变故,岂不是白费功夫?再者说,若真是在湖心,这洞庭方圆八百里,五爷就算生了翅膀能飞,中间也是要歇息下的……”
白玉堂看了看那渔船,比之前那舟子所撑的还小,看上去一碰就翻。然而实在担心展昭,也知越快越好,不能再耽搁了。牙一咬,暗道:“猫儿,五爷若真为此折在这湖里,做鬼也缠你一世!”
蔡铎看白玉堂脸色,也知他不愿上船,但不知他怕水怕到何等地步,遂在旁好心劝道:“五爷放心,小的在湖边已有二三十年,驾船绝对没问题。别看这船小,可稳着呢。那几个伙计就在船边,就算真有个闪失,也定保得五爷安然无恙。”
他不说还好,一提“闪失”二字,白玉堂立时面色煞白,急急向前行去,口中道:“不必说了,快着点。哎,你划你的船,没事千万别跟我说话。”
渔船在蔡铎手下稳稳地向前航去,几个伙计游在四周。其中小陈水性最好,一马当先四下查探;小郑最会憋气,潜入深水寻找踪迹;小朱力气最大,守在船边专盯着白玉堂;剩下两三个来回传递消息。湖水不似海水汹涌澎湃,竹篙撑的自然也没有乘风破浪之感。但这般布署之下,隐隐有阵仗之势,殊不下于海之凶险。
蔡铎感觉到白玉堂浑身紧张,有意令其放松,笑道:“五爷,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小的出条谜语您猜猜?”白玉堂两眼发直瞪着水面,随口应道:“啊。”蔡铎就当他允了,道:“您听好,谜面是这样的:在娘家绿叶婆娑,在婆家青少黄多;休提起,提起来、泪洒江河。”
言语入耳,再不留心也听了个清楚。白玉堂不由被吸引住了:“这分明说的是谁家苦命女儿,怎说是个谜语?”他自来不挂怀小女儿家事,虽也曾为兰花唏嘘感叹,究竟没怎么放在心上。忽然遇见这样谜面,便一心往那从未深究方面想,猜是哪个女子。但想蔡铎经历和自己相差太远,要是两人都知道的女子,除非是普天下众所周知之人,想来想去,只得当今御妹赵灵一个。但赵灵年方十五,尚未出阁,却又谈不上“在婆家”;而且就算嫁了,以她公主之尊,自也不可能“泪洒江河”。
心思转到谜语上来,果然一时间忘记了身处水上,紧绷的肌肉倒松弛了。蔡铎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催他,安心撑船随在小陈身后。
白玉堂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抬头正要发问,忽见前面一叶扁舟疾速横过,后面划了一条长长的白线。白玉堂长年习武耳聪目明,虽然隔得不近,这一瞥眼间却也看清上面只得两人:一人作艄公打扮,头戴斗笠,手执木桨,将小船划得如飞一般;另一人卧在舟中,只勉强看得见背部,身形瞧来依稀便是展昭。
“追上去!”白玉堂不及细思连忙发令。蔡铎一个激灵,赶紧转了方向。小陈和小郑听见有异,冒出头来看看,也往那边拼力游去。白玉堂心下焦灼,顾不得许多便站直了身子,只是还没敢跃起来。那扁舟已然划出去甚远,但他这么一站直,依然看得清楚。舟中人一袭蓝衣,手边露出一截剑穗,看形状颜色正是巨阙上的。
蔡铎没命价撑着船。然而此时已经离岸很远,竹篙根本撑不到湖底,速度十分有限。小朱吼了一声,奋力在船舷上推着,意图令其快一些。可他身在水中无从借力,怎么也推不动,反倒扰了蔡铎方向。
眼见得两船相距越来越远,白玉堂也越来越心焦。尤其见那人一动不动,生怕展昭已遭了什么不测,心下越发如烧了火一般。正没理会处,忽见小陈猛地划了几下水,一下子冲出好几丈远,心里一动,叫道:“小陈,你再往前面去几丈!”
小陈依言埋头猛冲,不一会已堪堪处在两船中央。白玉堂吸了口气,夺过蔡铎手中竹篙,在船头一点,如一只大鸟般疾扑过去。小陈看准了他来势,在他气竭时递肩向上一托。白玉堂足尖点上小陈肩头,凌空翻了几个筋斗,稳稳落在那扁舟之上。他轻功绝佳,此次又带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小舟虽然晃了晃,毕竟没翻。白玉堂立即运指如飞,点了艄公身上几处大穴,然后去扶舟中那人。
蔡铎和几个伙计都看呆了。正要喝彩时,却见白玉堂身子一僵,缓缓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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