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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仓血月下
**第二十四章:废仓血月**
小船在黎明前抵达江州下游一处荒僻的河湾。
钟七带着两个人已等在那里,三人皆作渔夫打扮,蹲在芦苇丛生的岸边,像几块沉默的礁石。见沈青的船靠岸,钟七上前接过缆绳,低声道:“废仓那边,这两天动静不小。白天有工匠模样的人进出,晚上守卫增加了一倍,暗哨也多了。”
“看清是什么人了吗?”沈青跳上岸,转身扶下江知意。
“不像龙游商帮的人。”钟七摇头,“穿着统一,动作整齐,更像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而且,他们运进去的东西,都用油布盖得严实,但从车辙印看,分量极重。”
沈青和江知意对视一眼。分量极重——是铁锭?还是已经成型的兵器?
“今晚就是七月十五。”钟七继续道,“按常理,若真是交接货物,子时前后最有可能。我们得在那之前,摸进去看看。”
“怎么进去?”江知意问。她的腿伤虽好了些,但翻墙越障仍是大问题。
“废仓临水,西侧有一段坍塌的围墙,挨着旧码头,可以从水下潜过去。”钟七显然已勘察过,“但里面情况不明,不能所有人都进去。沈姑娘身手好,和我一起进。江姑娘和另外两位兄弟在外接应,守住退路。”
江知意想反对,但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沈青平静的脸,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她不能成为拖累。
“好。”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给沈青,“这是薛大家给的,说能提神醒脑,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沈青接过,贴身放好。
众人简单吃了点干粮,在芦苇丛中休息,养精蓄锐。江知意靠着一捆枯苇,闭目假寐,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反复浮现父亲的面容,周仓曹临终的眼神,林文颤抖的手指,还有严长史那深不可测的笑容。
午后,钟七派出去的人回来,带来一个更不妙的消息:废仓外围,出现了几艘没有标识的快船,船上的人皆配刀剑,在附近水域游弋,似在巡逻。
“是‘云间客’的人?”沈青问。
“不确定。”钟七面色凝重,“但时间太巧了。看来今晚,不止我们一批人盯着这里。”
局势愈发复杂。瑞王的人,龙游商帮的人,“云间客”的人,还有他们——几方势力,都将在七月十五的月光下,汇聚于这座废弃的仓库。
黄昏时分,众人开始准备。沈青和钟七换上了深灰色的水靠,将短刃、飞镖、绳索等工具用油布包好,缚在身上。江知意帮沈青检查每一处结扣,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紧实的腰背和手臂,动作微微一顿。
“小心。”她最终只低声说了这两个字。
沈青“嗯”了一声,握了握她的手,一触即分,转身走向水边。
天色彻底暗下,一弯惨白的弦月升上天空,洒下清冷的光。七月十五,鬼节,月如钩。
沈青和钟七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河水冰凉刺骨,两人如游鱼般潜向废仓西侧。坍塌的围墙在水下形成一道缺口,长满滑腻的水藻。钟七在前,示意沈青跟上。
两人钻过缺口,浮出水面。眼前是废仓内部的一角,堆满朽烂的木箱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炭火气。
果然有冶炼工坊。
他们藏身在一堆废弃的瓦砾后,屏息观察。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中央区域被清空,立着几个简陋的砖炉和风箱,炉火已熄,但余温尚存。旁边散落着一些模具、铁钳和未成型的铁块。
更远处,整齐地码放着几十个用油布遮盖的长条状物体。从轮廓看,像是——**兵器**。
刀?枪?还是……
钟七打了个手势,两人猫腰潜行,避开几处可能的暗哨位置,靠近那些油布覆盖的货物。
沈青用短刃轻轻挑开一角油布。月光从破损的屋顶漏下,照亮了底下的事物——
是**制式长刀**。刀身狭长,刀柄统一,虽未开刃,但形制分明是军中所用。数量之多,粗略估计不下百把。
她又掀开另一处油布。这次是**枪头**,密密麻麻,寒光凛冽。
私铸军械,证据确凿。而且如此规模,绝非寻常匪类或地方豪强所能为。
钟七脸色铁青,做了个“记录”的手势。沈青点头,从怀中取出炭笔和小本,快速勾勒兵器形制,记录数量、堆放位置。这些,都将是最有力的证据。
就在她画到第三堆兵器时,耳朵忽然一动。
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
不止一处。
钟七也听到了,立刻示意沈青隐蔽。两人迅速退到一堆高高的废料后,屏住呼吸。
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人,从不同方向朝他们刚才的位置包抄过来。
被发现了。
怎么暴露的?是刚才掀油布的动静?还是早就有埋伏?
没有时间细想。钟七打了“撤”的手势,两人沿着来时的阴影,快速向水边缺口退去。
但已经晚了。
几支火把突然在仓库四周亮起,将中央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十几个黑衣汉子手持刀剑,堵住了所有去路。为首的是个身材精悍、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沈青和钟七藏身的方向。
“两位朋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疤脸男声音粗嘎,带着戏谑,“我家主人想请二位喝杯茶,聊聊今晚的月色。”
沈青和钟七背靠着废料堆,交换了一个眼神。硬拼,寡不敌众。唯一的退路是水边缺口,但那里肯定也被人守住了。
钟七手指在背后快速比划:**我引开,你走。**
沈青摇头。
疤脸男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挥手:“拿下!要活的!”
黑衣人一拥而上!
钟七率先冲出,短刀如毒蛇吐信,瞬间刺倒最前一人!沈青紧随其后,短刃划向另一人咽喉,却被对方格开!两人背靠背,与七八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不定。沈青身手敏捷,专攻下盘和关节,不求致命,只求制造混乱突围。钟七则是军中搏杀的路子,狠辣直接,刀刀见血。
但对方人多,且配合默契。很快,沈青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钟七肩头也中了刀。
就在两人渐感不支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和落水声!
是江知意他们在外接应,发动了突袭!
疤脸男脸色一变,厉声道:“外面还有人!分一半人去!”
趁此分神之际,沈青猛地将手中最后一包石灰粉撒向正面敌人,同时一脚踹翻身侧一个燃烧的炭盆!炭火飞溅,点燃了旁边堆放的干草和废木!
火势瞬间窜起!
“走!”沈青对钟七低喝,两人趁机向水边缺口冲去!
疤脸男怒极,亲自提刀追来!沈青回身掷出短刃,逼得他侧身躲避,就这一瞬间,她和钟七已扑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再次包裹全身。身后传来追兵跳入水中的扑通声,以及疤脸男的怒吼:“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两人拼命下潜,朝着来时的缺口游去。但追兵显然也熟悉水路,紧咬不放。
沈青感到小腿一阵刺痛——是被水下杂物还是追兵的兵刃划伤了?她顾不上查看,只拼命划水。
就在快要抵达缺口时,前方水面上突然出现几点快速移动的阴影——是船!不止一艘!
是敌是友?
沈青心中一沉。若是“云间客”或龙游商帮的船,她们就完了。
她和钟七浮出水面换气,同时警惕地看向那些船。
船上没有灯火,但借着月光,能看见船头站着的人影——**苏娘子**。
她披着斗篷,手里提着盏蒙了黑布的灯笼,朝沈青的方向晃了晃。她身边站着几个精悍的汉子,手持弓弩,正对准后方追来的黑衣人。
“上来!”苏娘子低喝。
沈青和钟七没有犹豫,抓住船上抛下的绳索,被迅速拉上船。几乎同时,苏娘子手下弓弩齐发,将追得最近的几个黑衣人射落水中!
“走!”苏娘子一挥手,几条快船调转方向,如离弦之箭,驶入错综复杂的河网。
身后,废仓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喊杀声、水声渐渐远去。
船上,沈青剧烈喘息,手臂和小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钟七肩头的伤更重,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苏娘子让手下简单给他们包扎。
“你怎么来了?”沈青看向苏娘子。
“谢大人飞鸽传书,说你们今晚要动废仓,让我务必接应。”苏娘子蹲下身,检查沈青腿上的伤口,啧啧两声,“伤得不轻啊。不过,看仓库那火势,你们收获不小?”
“私铸兵器,数量巨大。”沈青言简意赅,“形制是军中的。”
苏娘子脸色也严肃起来:“果然……瑞王这是要造反啊。”她站起身,望了望废仓方向,“这火一烧,证据是毁了,但也等于告诉所有人,这里出事了。瑞王和‘云间客’那边,恐怕要狗急跳墙。”
江知意和另外两个接应的人也被苏娘子的船接上来了。见到沈青受伤,江知意脸色一白,立刻上前,撕下自己衣摆干净的内衬,给她重新包扎。
“我没事。”沈青想抽回腿。
“别动。”江知意声音微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低头,仔细清理伤口,撒上金疮药,动作轻柔而专注。
沈青不再说话,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月光洒在她侧脸上,沾着水珠,莹莹发亮。
“我们现在去哪?”钟七包扎好伤口,问道。
“不能回江宁府,也不能去江州城。”苏娘子道,“谢大人安排了另一个地方——江心岛。那里有他早年置下的一处别业,人迹罕至,相对安全。你们先在那里养伤,避避风头。等谢大人下一步指示。”
快船在黑暗的河网中穿梭,如同幽灵。废仓的火光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重重屋宇和芦苇荡之后。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大火,烧掉的不仅是证据,更是某种脆弱的平衡。
从今晚起,真正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沈青靠在船舷,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记录了废仓内情形的小本。纸张被水浸湿,墨迹有些晕开,但那些勾勒的兵器和数字,依旧清晰。
她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京城的方向。
谢衡,你收到条陈了吗?你准备好……迎接这场风暴了吗?
江知意包扎完,挨着她坐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依偎着,望着船尾拖出的长长水痕,和天上那弯冰冷如钩的月。
七月十五,血月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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