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糖霜

作者:遇陈见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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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如烟


      十二月的杭州湿冷刺骨,工作室里却暖意融融。周屿调试着“云南系列”的最后一道甜品——用香格里拉牦牛奶和杭州桂花蜜做的双层布丁。上层是牦牛奶冻,浓郁醇厚;下层是桂花蜜冻,清甜雅致。两者之间,薄薄一层云南黑糖熬成的焦糖,像是雪山与湖泊的交界。

      “这个层次感很好。”林晚秋尝了一口,眼睛亮了,“牦牛奶的浓和桂花蜜的淡,对比鲜明又和谐。名字想好了吗?”

      “雪域江南。”周屿在标签上写下名字,“香格里拉是雪域,杭州是江南,这款甜品是我们的旅程,也是我们的融合。”

      苏小雨在旁边打包订单,听到这话抬头笑了:“屿哥现在取名字越来越有诗意了。”

      工作室门上的风铃响了。周屿以为是顾客,抬起头,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辰。

      他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没带助理,没开豪车,像一个普通的访客。但周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曾经的高傲精英,现在看起来疲惫而沧桑。

      “能进来吗?”江辰问,声音有些沙哑。

      周屿犹豫了一秒,点头:“请进。”

      林晚秋警惕地看着江辰,示意苏小雨先去后厨。江辰走进来,环顾四周,目光在墙上的照片、奖杯、还有那些精致的甜品上停留。

      “变化很大。”他说,“比以前那个小甜品店,更像样了。”

      “有事吗?”周屿平静地问。

      江辰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我从瑞典回来了。父亲的病...我想你应该知道。”

      周屿确实不知道。他看向林晚秋,她也摇头。

      “什么病?”林晚秋问。

      “胰腺癌,晚期。”江辰说得很平静,但手指微微颤抖,“发现得太晚,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冰箱压缩机的嗡嗡声。周屿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悲伤,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茫然的空白。

      “他...在医院?”周屿终于问。

      “在家。”江辰说,“坚持不去医院,说要在家里走完最后一程。他想见你。”

      周屿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林晚秋轻轻握住他的手。

      “为什么?”周屿问,“为什么现在想见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江辰苦笑,“也可能只是愧疚,想求得心安。我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见你,而我觉得...你应该去。”

      周屿沉默了很久。林晚秋轻声说:“我陪你去。”

      江辰看向她,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林小姐,以前的事...对不起。那时候我被嫉妒蒙蔽了眼睛,做了很多错事。”

      “都过去了。”林晚秋平静地说。

      “但伤害已经造成了。”江辰低下头,“我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父亲,也想亲口向你们道歉。在瑞典的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关于家族,关于责任,关于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他抬起头,眼圈发红:“周屿,我知道说这些没用,但还是要说——对不起。作为哥哥,我没能保护你,反而伤害了你。作为儿子,我没能让父亲真正快乐。我的人生,很失败。”

      周屿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什么时候去?”周屿问。

      “明天下午。”江辰站起来,“我会来接你们。”

      他离开后,工作室里久久沉默。苏小雨从后厨出来,担心地看着周屿:“屿哥,你还好吗?”

      周屿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早就不在乎了,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

      “因为血浓于水。”林晚秋轻声说,“即使没有血缘,但二十多年的名义父子,总有些东西割舍不掉。”

      那天晚上,周屿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中闪过关于江明远的记忆——很少,很模糊,但确实存在。

      五六岁时,江明远难得在家,看到他做的手工饼干,尝了一口,说“还行”。那是他记忆中江明远唯一一次夸奖他。

      十岁生日,江明远送了他一套绘画工具,但他喜欢的是做甜品。礼物放在柜子里,从未打开。

      十五岁,他决定去学烹饪,江明远激烈反对,两人大吵一架。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长时间对话。

      “在想什么?”林晚秋轻声问。她也醒着。

      “在想,如果当年他对我好一点,现在会怎样。”周屿说,“我会成为江家的乖儿子吗?会按他的安排生活吗?会...快乐吗?”

      “没有如果。”林晚秋转身面对他,“重要的是现在。你去见他,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了却一段心事,画上一个句号。”

      周屿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总是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江辰准时来接他们。车子驶向郊区的江家别墅,那是周屿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急于逃离的地方。

      别墅比记忆中更冷清。佣人很少,花园疏于打理,秋天的落叶铺了满地,无人清扫。

      江明远的卧室在二楼。推开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窗帘半掩,光线昏暗。江明远躺在床上,瘦得几乎脱形,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很轻,但清晰。

      周屿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林晚秋轻轻推了他一下。

      “江...江先生。”周屿最终还是没叫出“父亲”。

      江明远笑了,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坐吧。小辰,你去倒茶。”

      江辰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江明远看着周屿,眼神复杂:“你长高了。也...成熟了。”

      “您找我有什么事?”周屿直截了当。

      “想看看你。”江明远说,“也想...道歉。为这些年,我对你的冷漠和伤害。”

      周屿沉默。

      “我知道道歉没用。”江明远继续说,“但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小屿,我这一生,最后悔两件事——一是没能让苏晴幸福,二是没能好好待你。”

      他咳嗽起来,林晚秋连忙倒水递过去。江明远喝了一口,喘息着说:

      “你母亲...是个好女人。我娶她,一开始是因为她漂亮聪明,后来是真的爱她。但她心里始终有别人,这我知道。可我不在乎,我以为时间能改变一切。”

      他又咳嗽,这次更剧烈。周屿想叫医生,被他制止。

      “我错了。”江明远喘匀了气,“时间能改变很多,但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心。你母亲到死,爱的都是陆远。而我...而我嫉妒,我把这份嫉妒,发泄在了你身上。”

      他看着周屿,眼中满是痛苦:“每次看到你,我就想到她心里装着别人。我故意冷落你,忽视你,以为这样能惩罚她。可我惩罚的是谁?是一个无辜的孩子,是我承诺要照顾的人。”

      眼泪从江明远眼角滑落:“我这辈子,生意做得再大,钱赚得再多,也是个失败者。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

      周屿感到喉咙发紧。他从未想过,会从江明远口中听到这些话。

      “那本手记...”江明远继续说,“苏晴留下的那本手记,我其实早就找到了。在她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但我藏了起来,没给你。”

      周屿猛地抬头:“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是她和陆远的连接。”江明远苦笑,“我想,如果没了这个,也许你就不会去找他,也许...也许你能把我当真正的父亲。多么可笑,多么自私。”

      他转向林晚秋:“林小姐,谢谢你。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真心对小屿好。有你在,我放心了。”

      林晚秋点头:“我会好好照顾他。”

      江辰端着茶进来,听到最后几句话,神色黯然。他放下茶杯,站在床边:“父亲,您休息一下吧。”

      “不,让我说完。”江明远摆摆手,“小屿,我死后,江家的财产,我会留三分之一给你。不是施舍,是你应得的——为你母亲当年的贡献,也为我的亏欠。”

      周屿摇头:“我不要。”

      “我知道你不会要。”江明远笑了,“所以我设立了信托基金,用那笔钱做慈善,以你母亲的名义。这样,你总不会反对吧?”

      周屿沉默,这确实让他无法拒绝。

      “还有一件事。”江明远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出生时,你母亲写的信。我一直留着,现在该给你了。”

      周屿接过信封,手指颤抖。信封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

      “你们走吧。”江明远闭上眼睛,“我累了。小屿,最后说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做我的儿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离开江家时,天色已晚。周屿坐在车里,握着那个信封,久久没有打开。

      “想什么时候看都行。”林晚秋轻声说。

      回到工作室,周屿把自己关在操作间里。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林晚秋理解,让苏小雨先下班,自己在前台整理账目。

      操作间里,周屿终于打开信封。信纸是淡蓝色的,字迹娟秀,是母亲的笔迹。

      “给我亲爱的小屿: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妈已经不在了。不要难过,妈妈走得很平静。

      写下这封信时,你还在我肚子里,六个月大,会踢我了。医生说我身体不好,可能撑不到你出生。但妈妈不怕,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来到这个世界,活出自己的人生。

      有些事,妈妈必须告诉你。你的父亲叫陆远,是个很好的人。我们深爱彼此,但因为家庭的原因,没能在一起。但这不影响我们对你的爱——你是我和他爱情的结晶,是我们最珍贵的礼物。

      江明远叔叔会照顾你。他是个好人,只是有时候太固执。如果他将来对你不好,请你原谅他,因为他心里有伤,不懂得如何爱人。

      小屿,妈妈对你没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爱的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人生很短,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妈妈留给你一本手记,里面是我学艺的心得。如果你喜欢做甜品,就拿去用。如果不喜欢,就留着当纪念。

      最后,记住: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妈妈都爱你,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的妈妈
      苏晴
      1985年3月”

      信纸从周屿手中滑落,飘到地上。他蹲下来,抱住膝盖,无声地哭了。

      二十五年,他终于收到了母亲的遗言。那些温柔的字句,像是穿越时光的拥抱,温暖了他所有冰冷的角落。

      林晚秋推门进来,看到蹲在地上的周屿,立刻走过去抱住他。周屿在她怀里,终于哭出声来。

      “她爱我。”他哽咽着说,“她一直都爱我。”

      “当然。”林晚秋轻抚他的背,“母亲的爱,从来不会消失。”

      那天晚上,周屿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每读一遍,心中的某个部分就愈合一点。那些关于身世的困惑,关于母爱的渴望,关于自我价值的怀疑...在这封信面前,都找到了答案。

      他不是不被爱的孩子,不是错误的存在。他是爱情的结晶,是母亲用生命守护的宝贝。

      第二天,周屿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看江明远,不是以儿子的身份,而是以一个被照顾过的晚辈的身份。

      林晚秋陪他一起去。这次,他们带了一份特别的礼物——“雪域江南”布丁。

      江明远的精神比前一天更差,但看到周屿,眼睛还是亮了一下。

      “我做了甜品,您尝尝。”周屿打开食盒。

      江明远艰难地坐起来,江辰扶着他。周屿用小勺舀了一点点,递到他嘴边。

      江明远尝了,慢慢品味,然后笑了:“好吃。有...有你母亲的味道。”

      “里面用了云南的牦牛奶,还有杭州的桂花蜜。”周屿说,“我想,这就像人生,有远方,有故乡。”

      江明远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你比你母亲...更通透。她总是执着于过去,而你...你懂得融合,懂得向前看。”

      他看向林晚秋:“林小姐,能让我和小屿单独说几句吗?”

      林晚秋点头,和江辰一起退出房间。

      江明远从枕头下又摸出一样东西——是一个老旧的首饰盒。他打开,里面是一枚钻戒。

      “这是...我向你母亲求婚时用的。”江明远说,“她收下了,但从未戴过。现在,给你。不是让你用,是...是个念想。”

      周屿接过戒指,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闪耀。

      “还有。”江明远握住周屿的手,那只手瘦骨嶙峋,但握得很紧,“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恨小辰。他是做错了事,但他...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生都在努力得到我的认可。”

      周屿点头:“我答应您。”

      江明远如释重负地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奇异的安宁:“好...好。现在,我没什么遗憾了。”

      他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周屿静静坐了一会儿,轻轻抽出手,为他掖好被角。

      走出房间时,江辰站在走廊里,眼睛红红的。

      “谢谢你。”他说。

      “不用谢。”周屿说,“好好照顾他。也...好好照顾自己。”

      江辰点头,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你们路上小心。”

      回程的路上,周屿一直看着窗外。林晚秋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有些时刻,陪伴比言语更有力量。

      一周后,江明远去世了。葬礼很简单,按他的遗嘱,只请了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周屿和陆远都去了,两人站在墓园里,看着那个复杂了一生的男人入土为安。

      江辰作为长子主持葬礼,他看起来沉稳了许多,少了从前的锐气,多了几分沧桑后的平和。

      葬礼结束后,江辰找到周屿:“父亲留了封信给你,在他书房的抽屉里。钥匙在这里。”

      周屿接过钥匙,第二天去了江家别墅。书房还保持着江明远生前的样子,桌上摊着未看完的文件,烟灰缸里还有半支雪茄。

      在抽屉里,周屿找到了那封信。信很短:

      “小屿: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别难过,这是我的解脱。

      这辈子,我最对不起两个人——你母亲和你。对你母亲,我无能为力。对你,我还能做一件事。

      江氏集团25%的股份,我已经转到你名下。不要拒绝,这不是施舍,是投资——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和品格,能把这些钱用在正途,做有意义的事。

      如果你实在不想要,就捐了吧,用你母亲的名义。

      最后,祝你幸福。你找到了自己的路,也有了好姑娘相伴。我为你高兴。

      江明远
      绝笔”

      周屿把信看了三遍,然后折好,放进口袋。他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萧索的花园,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恨吗?不恨了。
      原谅吗?也许。
      理解吗?是的。

      人都是复杂的,爱恨交织,对错难分。但最终,都会归于尘土,只留下生者的记忆和选择。

      周屿选择记住那些微小的好——那声“还行”的夸奖,那套未打开的绘画工具,还有最后那句“我为你高兴”。

      这就够了。

      离开江家时,周屿把钥匙还给江辰。江辰问:“信看了?”

      “看了。”

      “你打算怎么办?”

      周屿想了想:“股份我接受,但收益我会用来做两件事——一是设立‘苏晴甜品奖学金’,资助有天赋的年轻人学习传统手艺;二是支持‘陆屿’的发展,让它成为真正有影响力的品牌。”

      江辰点头:“父亲会满意的。”

      “你呢?”周屿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辰苦笑:“留在国内,打理公司。这次,我会学着,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真正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顿了顿:“周屿,我们...还能做兄弟吗?不是血缘的,是...是那种可以偶尔一起吃顿饭,聊聊天的那种?”

      周屿看着他,看到了真诚的悔意和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点头:“可以。”

      江辰的眼睛亮了:“那...下次‘陆屿’出新甜品,我能去尝尝吗?”

      “随时欢迎。”

      离开江家,周屿走在冬日的街道上。寒风凛冽,但他的心很暖。林晚秋在工作室等他,见他回来,迎上来:

      “怎么样?”

      周屿抱住她,把脸埋在她肩头:“都结束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都画上了句号。”

      林晚秋轻轻拍着他的背:“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周屿抬起头,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就是我们自己的故事了。婚礼,事业,人生...一切都刚刚开始。”

      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稀薄但温暖的光。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悠扬而安宁。

      所有的告别,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所有的伤痛,都会在爱里愈合。
      所有的前尘,最终如烟散去。

      而甜蜜,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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