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光性

作者:池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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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控与辨白


      “没有下次。”
      苏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道,仿佛在宣判一道不容违逆的铁律。
      林淼坐在床榻边,伤口处残留的、被净世会能量侵蚀带来的刺痛正在那精纯黑暗能量的中和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痒的愈合感。身体上的危机解除了,但心头的情绪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波澜骤起。
      没有下次?
      这四个字,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林淼因劫后余生而尚未完全平复、却又被苏宴这反常的“细致”与“强势”搅得心烦意乱的神经。
      凭什么?
      一股混合着后怕、屈辱、不甘,以及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怒和无力感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他霍然抬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冰冷而锐利的火光,直直刺向近在咫尺的苏宴。
      “没有下次?”林淼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冲击而微微有些发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迸出来的,“那刚才的陷阱是怎么回事?那些差点要了我命的‘秩序玩具’又是怎么回事?”
      他停顿了一下,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目光死死锁住苏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字一顿,几乎是带着指控的意味,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抛了出来:
      “让我去探查,去用更‘直接’的方式,然后把看到的一切细节告诉你——这不正是你亲口说的吗,主人?”
      最后那个称呼,他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嘲讽和压抑的怒火。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宁神香的烟雾似乎都停止了飘散。
      苏宴脸上的表情有刹那的凝滞。他纯黑的眼眸深处,那刚刚因处理伤口而略微松缓的冰冷,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凝结、加深。他显然没料到林淼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如此直接、甚至带着挑衅地顶撞回来。
      那双总是掌控一切、视万物为蝼蚁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被噎住般的……愕然?或者说,是一种被精准戳中某种微妙关窍的猝不及防。
      林淼看得清清楚楚。这让他心底那簇火苗烧得更旺,也更加冰冷。他豁出去了。既然已经踏入了这头凶兽的领地,既然生死都在对方一念之间,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至少,要把这口憋闷气吐出来。
      短暂的死寂。
      苏宴周身的空气似乎都降低了温度。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床边的林淼,阴影笼罩下来。那无形的、属于高位存在的威压开始丝丝缕缕地弥漫,虽然并不暴烈,却沉重得让人呼吸困难。
      “你在质疑我?”苏宴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林淼梗着脖子,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尽管肩膀和心脏都在那无形的压力下微微发颤,“你让我去‘找线头’,去用更‘直接’的方式。我去了,我找到了,我差点死在那里!而现在,你却告诉我‘没有下次’?那么请问,下一次我该怎么做?坐在安全屋里,等着你想要的‘细节’从天上掉下来吗?”
      他的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情绪,逻辑却清晰得可怕。他将苏宴之前的话,和他自己刚刚经历的生死危机,赤裸裸地摊开在了两人之间。
      苏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林淼那张因为激动和失血而更显苍白的脸,看着那双向来隐忍此刻却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睛,看着那紧抿的、线条绷直的唇。
      该死的小东西。
      他在心里低咒一声。他确实说了那些话。他本意是让这只总是不安分、总想自己扑腾的小兽去碰碰钉子,吃点苦头,好让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和依赖自己的必要性,顺便也为他带回来一些关于净世会那个令人作呕的组织的更深层信息。他算准了以林淼的能力和那身新装备,纵然遇到危险,脱身应该也不难——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陷入绝对的死局。
      他低估了净世会在那个节点布置的力量和杀心。或者说,他忽略了林淼身上某些特质(比如那份近乎偏执的探查决心和不够“油滑”的作风)可能带来的额外风险。
      当他在城堡里,通过某种隐秘的联系(或许与那枚铜符,或许与他留在林淼血液中的印记有关)模糊感知到林淼陷入极度危险、生机飞速流逝时,那种瞬间攥紧心脏的陌生悸动和随之喷涌而出的、近乎本能的暴怒与……恐慌,连他自己都感到猝不及防和一丝烦躁。
      所以他去了。以近乎撕裂空间的方式赶去。所以他看到了那惊险万分的一幕,看到了那几乎要将他“所有物”撕碎的能量网和光束。所以他在出手解决那些垃圾时,才会控制不住流露出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心疼”和失态。
      而现在,这只不知死活的小兽,不仅没有感恩戴德、瑟瑟发抖,反而用他自己说过的话作为武器,反过来质问他、指控他?
      荒谬!
      可耻!
      但……该死的,他竟然一时语塞,找不到一个能完全驳倒对方的、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让你探查,没让你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撞进明显是陷阱的核心圈!”苏宴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但这恼怒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观察,试探,然后回来汇报!不是让你去送死!你的脑子呢?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吗?”
      他开始“狡辩”,试图将责任推给林淼的“鲁莽”。
      林淼闻言,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近乎讽刺的弧度。“观察?试探?在那种完全被压制、能量背景干净得诡异的环境里,在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连地沟边缘都藏着触发式能量网的情况下,请问我该如何‘安全’地观察和试探?退到五百米外用望远镜看吗?那能看到什么‘细节’?”
      他句句紧逼,逻辑严密,将苏宴那轻飘飘的“建议”在残酷现实面前的不堪一击,揭露得淋漓尽致。
      “我去了,我触动了陷阱,我差点死了——这难道不正是最‘直接’的探查方式带来的最‘真实’的细节吗?”林淼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眶甚至有些发红,但那绝不是软弱,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宣泄,“你要的细节,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个节点至少有六个隐藏的高能光束发射器,四个高级傀儡守卫,一张覆盖地沟入口的触发式能量捕捉网,地底深处有更强的能量源和机械运转声!这够不够详细?用我的命换来的细节,你满意了吗,主人?!”
      最后一声质问,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宴被这一连串的质问堵得呼吸一窒。他看着林淼发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里面蕴含的不仅仅是愤怒和恐惧,还有一种深沉的、被利用和被置于险境后的委屈与绝望。这眼神,比任何直接的顶撞都更让他感到……烦躁,以及一丝陌生的、针扎般的不适。
      他讨厌这种感觉。
      “够了!”苏宴低喝一声,猛地向前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林淼的肩膀,但指尖在触碰到对方之前,又硬生生停住,转而用力握成了拳,骨节泛白。
      房间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
      苏宴胸膛微微起伏,纯黑的眼眸死死盯着林淼,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怒火、懊恼、被顶撞的不悦、还有那一丝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对于眼前人受伤和濒死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更不愿承认的刺痛。
      林淼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尽管身体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僵硬,眼神却依旧倔强。他在等待,等待苏宴的暴怒,或者更残酷的惩罚。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暴风雨并没有降临。
      苏宴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林淼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滞。然后,他眼中那些激烈翻腾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幽暗所取代。只是那幽暗深处,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些难以解读的沉郁。
      他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牙尖嘴利。”苏宴最终只吐出了这四个字,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涩意。
      他转过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矮几旁,背对着林淼,拿起上面一个白玉茶壶,倒了杯什么,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修长的身影在柔和的光线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僵直?
      “净世会的布置,比我想象的……更激进。”苏宴的声音从背影传来,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看来,他们对圣城,或者对圣城里的某样东西,志在必得,甚至不惜暴露部分实力,也要清除掉可能的探查者。”
      他没有再提“没有下次”,也没有再指责林淼的“鲁莽”。这近乎默认的、生硬的转折,让林淼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心头的波澜却并未平息。
      “你早就知道那里危险。”林淼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但依旧带着冷意。
      “我知道那里可能有‘线头’,不知道那里埋着炸膛的弩箭。”苏宴侧过脸,光影在他完美的侧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我高估了你的谨慎,也低估了他们的杀心。这是我的误判。”
      误判?
      林淼微微一怔。苏宴竟然会承认……误判?这简直比刚才他突然出现救下自己还要让人难以置信。
      “所以,”苏宴转过身,重新看向林淼,目光已经彻底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的平静,“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
      就此作罢?林淼看着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追究他的顶撞?也不惩罚他的“失败”?
      “你身上的伤,需要静养几天。”苏宴的目光扫过他已然愈合、只留下浅淡红痕的肩膀和小腿,“这几天,你就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在苏宴的城堡里?
      林淼立刻想要拒绝:“我可以回……”
      “这里更安全。”苏宴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净世会既然已经对你出手,就不会轻易罢休。你的安全屋,未必安全。协会……哼。”他冷笑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林淼沉默了。苏宴说得没错。净世会已经盯上了他,甚至设下死局。协会内部情况不明,韩恒也警告过他低调。此刻返回圣城,确实风险极大。
      “至于你需要的信息……”苏宴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关于净世会的目的,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你。关于他们在圣城的网络节点分布……我可以给你一部分。”
      林淼猛地抬头,看向苏宴。
      苏宴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不是全部。有些地方,你现在去就是送死。我会给你几个相对外围、可能关联后勤或信息中转的节点位置。你可以从那里入手,用更……迂回的方式探查。记住,是探查,不是强攻。发现任何与欧阳曦或她那条‘白狐’相关的痕迹,立刻告诉我。”
      这算是……补偿?还是新的交易?
      林淼心情复杂。苏宴的态度转变太快,从刚才的冰冷强势到现在的……近乎“让步”和“提供帮助”,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帮我?”即使有“所有物”的理由,苏宴此刻提供的,似乎也超出了那个范畴。
      苏宴看着他,纯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因为你的命,现在属于我。在它彻底归我所有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提前拿走。”
      语气依旧带着独占的意味,但林淼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不再是纯粹的、视如物品的占有,而混杂了某种……更复杂的,或许连苏宴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执念。
      “好好休息。”苏宴不再多言,将手中一直未动的杯子放在矮几上,转身向门口走去,“需要什么,摇铃。外面有傀儡侍从,没有意识,只会听从简单指令。”
      走到门口,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下次,带上脑子。”
      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消失在门外。
      房门轻轻合拢。
      林淼独自坐在柔软舒适的床榻边,看着这间陌生而华贵的房间,闻着空气中宁神香的气息,感受着伤口愈合处传来的麻痒,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刚才那激烈而诡异的对峙,以及苏宴最后那些话语和眼神。
      失控,顶撞,语塞,狡辩,生硬的转折,近乎让步的提供信息,还有那句含义复杂的“你的命属于我”……
      他与苏宴之间那冰冷而危险的关系,似乎从今夜起,滑入了一条更加幽暗难测、暗流汹涌的河道。
      前路如何,他看不清。
      但至少,他还活着。而且,似乎……暂时获得了在这座黑暗城堡中,喘息片刻的权力。
      他缓缓躺下,身体陷入柔软的锦被中,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
      苏宴……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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