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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不是都说失去有五个阶段吗?否定,愤怒,讨价还价,抑郁,以及接受。
带着这个建模去看,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挺清楚的。
在她也摘下兜帽之后,僻静的小巷里,先是响起一阵惊慌失措的“怎么是你?”“我还想问呢!你在这里干什么!”,然后是“你现在重复之前的接头暗号!”“该满怀疑虑的是我才对吧?”的互相质疑,紧接着是绝望的长长叹息和“怎么会是她啊”的小声抱怨……最后,他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既然被分到一起了,”瑟亚铎勉强找回语言功能,修修补补地摆出来的时候的姿态,“那我们就要通力合作。”
“不叫我姐妹了?”
“不要,得寸,进尺。”他一词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一点都不想问你这种人为什么会被认为适合做我的搭档。”
伊斯特乐了:“我?我这种人?这位殿下,”她把头衔咬得格外重,“您倒是显得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瑟亚铎拉上兜帽,脸偏向一侧,盯着石墙闷闷地开口:“……我用不着向你解释。”
“怎么,皇室生活哪里不符合您的心意吗?自己造自己的反?谁让您受这么大委屈啊?不会吧,难道是今早佣人倒茶的时候糖加少了——”
她从来没见瑟亚铎这么生气过。
青年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她,用力得眼眶都有些变形了。他的眼睛里像有怒焰在闪,双唇在血涌下剧烈发颤。
在一句很好预测的“你怎么敢”之前,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
即使气得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血色,瑟亚铎还是面色一白。他一把拽住伊斯特的手腕,仓皇地往后退几步,指尖搭上双唇,未出口的话变成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一起躲在凸起石头后的遮蔽处,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
守夜人提着明灯,一步步走近了,烛光把地上的影子轮廓染得微微扭曲起来。
脚步声停下了。
亮光连带着影子,摇了一摇,好像它的主人在犹豫要不要走进深巷。
伊斯特没移开眼睛,手慢慢往腰间伸,悄无声息地搭上握柄。冷光在遮蔽处一闪,她随身携带的匕首已经出鞘半截。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瑟亚铎盯着她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地试图阻止。他被冰凉的金属触感打得一缩,但仍然牢牢地按着她的手腕,小幅度摇了摇头。
这点力气她不需要费什么事就能挣开。伊斯特侧过头,斜瞥身旁的青年,露出一个冷而厌烦的微笑。
她没松开匕首,逐个音节地比口型:“放着我来。”
瑟亚铎双唇紧闭,对着她锐利的视线,坚定地再次摇头。
脚步声又动了起来。
紧挨在她身旁的人脸色雪白,呼吸之间带上紧张的颤意,眼神快速漂移,好像在思考对策。但不等他们做什么,烛光和守夜人一起远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和他一起杀了。”伊斯特温柔地提醒道,“为什么拦我?”
“……根本就不必到杀人这一步。”
“搭档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互相做脏活?”
她说着,手里的利器没有收回去,眼神直白地扫过对方的颈动脉,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
“你以为上面的人把我分给你什么打算?我可以接受替你善后,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但别再在我做实事的时候拖累我,否则……”
匕首刃尖的指向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瑟亚铎是个怕死的人,她一直知道这点。所以他不仅没有退缩,甚至咬字坚决地回答时,确实很让人吃惊。
“谋害一个无辜的路人,为什么会叫实事?他和你我一样都是帝国子民!”
“我……你……等等,”伊斯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你在开玩笑,对吧?”
“?”
哪怕面前这家伙脸上长出了海葵,海葵还挥着附肢和她招手问好,她都未必会比现在费解。伊斯特再开口的时候,语速就像一个费劲理解这门语言的外乡人:“你……你知道我们加入的是一个反帝国组织对吧?”
“你的口气像教廷,”他冷冷地指出,“而不是我们的姐妹。”
“我的口气像一个有理解能力的正常人。”她语气不善地把话打了回去,“‘在影中’的譬喻意象你是哪里听不懂?这么在乎手上沾血还能做成什么?”
“你在混淆目的和手段。不择手段会逐步牺牲目标的正当性,就算取得成功也毫无意义。”
伊斯特真的被惊到了。
“目的……”她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吐词,震撼得合不拢嘴,“你竟然真的是为了……”
“居于影中,根除恶行,留下的不就是更纯净的帝国了?”瑟亚铎看上去甚至不太明白她在迷茫什么,“你不是这么想的?”
“我只是单纯的讨厌罪恶不行吗。”伊斯特心不在焉地反驳。
原来真有人加入邪教是为了让世界更美好啊……
怪不得他好好的皇子不当,跑来干隐秘组织。她大概看懂了瑟亚铎的动机……但是就她理解的部分而言,也十分荒谬:让人不知道管这叫亲力亲为,还是叫异想天开。
这傻子疯了吧。
伊斯特斟酌着开口:“你真的觉得你能……产生影响吗?以你披着个破斗篷在这里忙活的一己之力?”
瑟亚铎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我的搭档吗?”
这是重点吗。“和一千比起来,是一还是二有区别吗?”
“对我来说有,对你来说有,对有幸被我们影响到的人来说,自然也有。”青年理所当然地说,“只要一直努力,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原来是个脑子有问题的理想主义者吗!
*
伊斯特垂着眼睛,目光快速扫过一卷又一卷用人记录。
纸上的内容条理清晰,面面俱到;一眼望去,不仅挑不出错处,还细致合理得让人颇为赞叹。
这么看来,奥妮克丝不仅大权在握、亲力亲为,在管理层面上,能力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却偏偏顶着个“圣女”的无害名头?真有意思。她这么想着,对桌子那头闲聊一般开口:“说起来,为什么之前都是教皇,到你这辈称谓就变了呢?”
这一次她们立场不再对立,奥妮克丝的回答果然更详细了。
“我并不算正统候选人,也未曾设想过走上这条路,只待遵循安排成为修士罢了。直到十五年前那个冬获节。”
圣女说着,雾蓝的视线照到她身上,“你应该有印象?”
“对,那次确实难忘。”伊斯特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胡说。
“那你应该记得,当时陛下有令,全国未成年的子民都有资格被拣选,进入宫廷一日,蒙受恩泽,共庆年末。”
奥妮克丝的遣词造句带着典型的宗教特征,但又不至过于繁琐,和本人一样:疏离而柔和,客观且平静。
就当她记得吧,“然后呢?”
“切切实实的举国共庆。我还记得那群孩子出身如何多样:官宦、贵族、平民……甚至有一两个自贫民窟而来。这样隆重的庆典,没有一个人忘得了。”
“那你呢?你当时在做什么?”
“自然是身为一名神学生,协助教廷。”奥妮克丝微笑了一下,像水面上晃过半片云影,“说得好听,其实只是些简单的任务,比如统计数量,发放物资什么的。”
“要是没人照顾这些细节,活动也举办不起来嘛。”
“谢谢。不过这不是重点……”
随着字句流淌,奥妮克丝嗓音不知不觉间放轻了,好像一个受到启示的祭司,“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未来‘。”
伊斯特喝了口茶,把质疑一同咽了下去。
“在恍惚中我看见地面震动,砖瓦裂开。”圣女平静地叙述道,“我拦住先任冕下,磕天抢地,以性命起誓,几乎把嗓子说哑了。”
“他竟然相信了你?似乎有些反常识。”
“先任教皇兼听则明,更重要的是,格外擅长看人。或许是意识到我不在说谎,谨慎起见,他谏言众人前往空旷地带赏雪,而非居于室内。”
“哇,运气真好。”
“看做帝国之幸吧。不出片刻,我目睹的未来如期上演。那是场少见规模的自然灾害,但得益于及时撤离,只有伤者,没有亡者。”
“怪不得,你字面意思上地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命。”
“是预兆救了所有人,而我只是得到一瞥。”奥妮克丝语气不变,“自那之后,教皇开始把我作为继承人培养。”
“精彩的故事和谦逊的结尾,想必你讲过很多次了。”伊斯特笑眯眯地鼓掌,“我只有一个问题……”
她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你真的看见了?”
奥妮克丝没有被冒犯到,相反,很是包容地笑了笑:“我那时才九岁。”
“智谋和年龄没有必然关系。”
“你对我的期待过高了,”圣女淡淡地抬起眼,望向她,“很遗憾,没有你想象中有趣……”
奥妮克丝微笑着:“只是一睹天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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