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见

　　豫亲王府，偏院。

　　房间里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可娜仁托娅的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她坐在床榻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早已被汗浸湿的狼牙吊坠。
　　那是阿古拉给她的。
　　曾经，这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是她逃离这牢笼的勇气。
　　现在，它却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门被轻轻推开了。

　　多铎走了进来。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身酒气，也没有满身戾气。他换下了一身冰冷的铠甲，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他走到娜仁托娅面前，把托盘放在桌上。
　　托盘里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旁边放着一小碟蜜饯。

　　娜仁托娅没有抬头，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得像风：“你走吧。”

　　多铎的身体僵了一下。
　　这三个字，像三根钢针，扎得他心脏生疼。

　　他没有走，而是默默地拿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吹了吹气。

　　“药快凉了。”多铎的声音很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喝了它。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娜仁托娅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眼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印。

　　“娜仁。”多铎放下药碗，蹲下身，平视着她的脸。
　　他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怕她躲，怕她像看仇人一样看他。

　　“巴达礼他……混蛋！”多铎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还有你那个父亲……懦夫！他们不认你，是他们的损失！”

　　娜仁托娅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多铎：“你闭嘴！你不许骂他们！”

　　“好，我不骂。”多铎立刻妥协，眼神里满是慌乱，“我不骂他们，你别哭……娜仁，你别哭……”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给她擦眼泪，却被娜仁托娅躲开了。

　　“多铎，”娜仁托娅看着他，眼泪越流越凶，“你是不是特高兴？看到我这样，你是不是特高兴？你的目的达到了，科尔沁不要我了，阿古拉也救不了我了，我现在就像个没人要的破布娃娃，只能待在你这个金丝笼里，陪你过完这下半辈子，你是不是特得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质问。

　　多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她，眼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娜仁，你怎么会这么想？”多铎的声音在颤抖，“我……我恨不得把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我……”

　　“你闭嘴！”娜仁托娅抓起手边的枕头，狠狠地砸在他身上，“我不想听你假惺惺！你要是真为我好，你就放我走！”

　　“我不能！”多铎猛地站起来，双眼赤红，“娜仁托娅，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你以为我放你走，你就能活？你现在回科尔沁，就是个弃妇！你在草原上怎么活？去放羊？去给人当奴仆？还是被那些部落里的男人欺负？！”

　　多铎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我告诉你，娜仁托娅，除了我这里，这世上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娜仁托娅愣住了。
　　她看着多铎那张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是啊，多铎说得对。
　　她回不去了。
　　巴达礼不要她，那个软弱的父亲也不要她。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慢慢地滑下床，蜷缩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了许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哭声，凄惨、无助，听得人心都碎了。

　　多铎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
　　他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紧紧地搂进怀里。

　　“娜仁！娜仁！别哭了……别哭了……我心疼……”多铎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哽咽，“我错了……我什么都错了……你别哭……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娜仁托娅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
　　她只是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抱着。

　　她哭累了，嗓子哑了，眼泪流干了。
　　她就那样软软地靠在多铎的怀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多铎抱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女人，灵魂好像在一点点地消散。

　　他害怕了。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在他心口上捅刀子的娜仁托娅，消失了。
　　现在的她，脆弱得像一片羽毛，风一吹就散了。

　　“娜仁……”多铎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你看着我。你打我，你骂我，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会疯的。”

　　娜仁托娅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看着他因为担忧而紧锁的眉头。
　　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好像真的……很怕失去她。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把她当成草芥，只有这个她最恨的男人，把她当成易碎的珍宝。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鼻尖。
　　娜仁托娅闭上眼，一行清泪再次滑落。

　　她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环住了多铎的腰。

　　多铎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都停滞了。

　　娜仁托娅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听着他那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咚、咚、咚……”
　　那声音，充满了生命力，也充满了对她的渴望。

　　“多铎……”娜仁托娅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我在……我在……”多铎的声音都在抖。

　　“我冷。”娜仁托娅轻声说。

　　就这三个字。
　　像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多铎所有的防线。

　　“不怕了……不怕了……”多铎收紧了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有我在……我给你暖……”

　　房间里，炭火噼啪作响。
　　窗外，大雪依旧纷飞。

　　那个曾经发誓要与他不死不休的娜仁托娅，终于在他的怀里，卸下了所有的刺。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格格，他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他们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哪怕遍体鳞伤，也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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