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种子:与神回家

作者:兰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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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亿分之一07


      崔的面前。韦特塔罗牌阵,如命运的切片般一张一张展开。
      她近来频繁梦回故人,心绪难平,才求问于占卜仪式。
      权杖二逆位,代表对方感到计划受阻、犹豫不前。
      星币三逆位,是对协作和契约的不确定。
      倒吊人逆位,象征对方拒绝再度牺牲、挣脱束缚。
      而,圣杯骑士。
      浪漫的理想、情感的奉献、忠诚的奔赴。
      就像一位远征的骑士,将家徽藏于铠甲之内。这个故人,也许她正纵马奔向属于自己的疆域,不再为谁的城堡驻守。但她内心又清楚地知道,心底那面绣着某个人纹章的旗帜,从未降下。
      也因为这张牌的出现。
      崔听见了土壤之下某种几不可察的细微悸动。
      像一颗被深埋于冬土中的种子。
      表面封冻,冷寂如死。
      内里却蓄着一场不敢声张的春天。
      “你啊你,”崔垂眼望向纸牌上骑士的身姿,喃喃自语。“还是这么......”
      究竟是“这么”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
      回忆如潮水,漫了上来。
      ……
      酒店前台,兰摸索着掏出证件。崔的目光无意识跟随着兰的手,还没等看清什么,兰已经利落地将证件翻了个面。
      当时两人都没说什么。
      到了房间里,兰先是将房卡插上开灯。接着,她忽然郑重地把证件正面朝上递给崔。
      崔下意识推拒,“不用啊。没关系的。”
      “我有一世是特情局高层。”兰认真解释,“所以对这类可能的暴露,警戒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完了又很快补充,“我刚刚真不是故意的。”
      她持着证件的手仍在半空中,没有一点要收回的意思。
      崔只好接过,并认真查看。
      与此同时,她的心骤然酸涨了起来,伴随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当时的崔,还不知道她们在埃特兰蒂斯时期就已经认识。
      她只是有一种恍惚感,觉得对面这个人本应是风光霁月的——至少,不该是眼前这样:
      孤勇,危险,一身散不去的硝烟。
      酒店的顶灯打在兰笔直如刀的脊背上,她身着黑色高领毛衫,臂弯挂着外套,脚踩登山靴,无声息又稳步地前行。
      彼时兰正要去退房。
      崔在后面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跟上前去,附在兰耳边说:“你看着很像一只迅猛龙。”
      兰侧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崔补充:“远古的顶级掠食者,浑身散发着让人窒息的杀戮气息,动作起来干脆又迅疾无声。可以瞬间调动全身肌肉,力量只为行动而服务,从不屑于漫无目的地展示。”
      美得让我心悸——这是崔没有说完的。
      兰眨了眨眼,最后只回了一个单音。“哦。”
      好像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了,不必刻意去提。
      ......
      崔摩挲着手腕上的黑曜石。
      那是兰从自己手上摘下并送给她的。
      还有一串黄水晶,也好好地戴在她的另一只手。
      她感受这些打磨过晶石里,所蕴含着的独属于兰的能量。
      那是种很神奇的能量,既厚重古朴,又透着纯粹的清澈。
      崔还记得,两条手串戴在手上,都是不松也不紧。兰惊讶得不行,同时又带着孩子般稚气的得意,“居然刚刚好!”
      她们都未去深究或赋予这种刚刚好的背后以任何宿命意味。
      崔一直都知道,自己很依赖兰。
      一边依赖,一边又不允许自己依赖,总想要与这位孤勇而危险的爱人并肩。
      很辛苦。比她所能想象到的辛苦还要辛苦。她做梦都渴望追上兰的脚步,又为二人之间的差距感到绝望。
      尤其是,她还在吃抑郁药。作息也称不上多稳定。
      兰可能不知道。或者是,兰知道,但她什么也没说。
      崔很清楚,兰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
      焦虑,和极度不安裹挟了她,崔问了兰很多很多的如果。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还是依旧继续做你现在的事业?”
      “那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而且,担心这个干嘛呢?你不是比我年轻好几岁吗?要走也是我先走。”兰理所当然地说。
      被问得多了,兰也有点烦,于是认真地看着崔的眼睛说。“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我平等地爱每个人。我有我自己的边界,这跟我平等地爱人不冲突。但是,在这个边界之内,我只会选择与少部分人走得很近,其中包括你。你是我在蓝星七十亿人里,唯一想要最亲近的那个——你就是七十亿分之一。”
      崔被巨大甜蜜与悲伤同时击中,从而产生了一阵阵晕眩。
      在被兰平等爱着的辽阔感中,崔第一次呼吸到了不属于自身的舒张而清醒的空气。好像从粘稠的泥沼中被打捞出来,安放在一片坚实干燥的高地上。
      但紧随其后,是更深的不安。
      这太美好了,美好得不现实。
      兰口中的七十亿分之一,像过于完美的神谕,与她所认知到的那个充满磨损与失望的人间格格不入。崔本能地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以平等和唯一为名的温柔陷阱?
      可下一秒,一个更叛逆甚至自毁的声音在她心底升起,压过了怀疑:
      就算这是骗局,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心惊。她知道,自己已经滑落到一个危险的边缘——愿意冒着可能被欺骗的代价,去交换此刻被如此确认和选中的感觉。
      怀着这样甜蜜又矛盾的心情,崔继续跟兰相处着。
      兰兴致勃勃地规划未来。不论是以后如何同居,怎么安置崔的两只猫和边牧,还是往后怎么一起合作分工做事业,崔都满口答应。
      直到有一次,兰无意间吟唱了某首老歌。
      那首歌,是一部经典电影的主题曲,讲了爱情、灾难、生死与人性。
      在兰那呼唤永恒之爱的吟唱中——
      崔看到了,身着长袍的兰立在古老的祭坛中央,群山巍峨,万兽臣服。
      崔看到了自己飞掠大海、穿越草原,最终落在兰的肩头。兰神色淡淡,却伸手理了理她蓬乱的羽毛。
      崔看到兰头发微湿,穿着睡袍坐在桌前看书。壁炉内正烧得哔剥作响,把兰的身影投在墙上,而自己在这样的宁静里昏昏欲睡。
      兰唱完转身,才发现在原地泪流满面的崔。
      她们在那一刻彻底认出了彼此。
      重逢的喜悦,很快被更大的焦虑和恐慌迎头赶上。
      星意识到自己的爱人,不仅仅是能靠一张星盘就徒手拆解任何人任何意象的咨询师,也不单单是曾站在失落文明顶峰的大祭司。
      更是一个,无数次将巨石推上山顶、又无数次看着巨石滚落山下、却从未放弃的西西弗斯巨人。
      最后——
      “我师父建议你跟我一起皈依。”崔脸上是淡淡的微笑,甚至带着几分非人感。“因为,你所想要建立的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未必是你自己真的想要。”
      “我一开始就有跟你说过,我不会选任何信仰。”兰有些疑惑以及不满,但依然保持语气平稳。“什么意思?什么不是我真的想要?”
      崔依然微笑,“这难道不是你的心魔,或者说执念吗?你自己仔细想想——这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还是某个你所不知道的执念,在驱动着你?”
      “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不论你问我多少次,我的回答都一样!”兰不假思索道。
      崔轻轻摇头。
      “如果不是执念,你为什么会经常如此孤独又痛苦?如果不是执念,你为什么会在任何事情——包括在我们的关系里,都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掌控欲?”
      “什么意思?我掌控什么了?”
      崔平静陈述:“你在利用我,利用我达成你那个执念。”
      “这就是利用你了?我那些都只是提议,你不想要可以直接拒绝的——那你为什么不拒绝?现在又说我在利用你?”
      “......总之,你就是在利用我。”
      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你真是......”
      伤人的话滚到了嘴边,又被她狠狠咽下去。
      “所以,所以......”
      崔眼睁睁看着兰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所以了半天,都没有一个所以然。
      “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伴侣吗。”
      崔心口一痛。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与哀求。
      “我们还是,先当回朋友吧。”崔闭上了眼,生怕再对上这样的眼神,自己就要缴械投降。
      “那......难道我们就这样了吗?”
      “必须要我皈依,我们才有可能?”
      “是不是?你说话啊。”
      “我会作为朋友帮你的。帮你走出这样的执念。”崔没有正面回应。
      那种居高临下、事不关己的怜悯,彻底刺痛了兰。
      “执念???什么执念?我能有什么执念?”兰瞬间暴怒,眼睛发红,指着门口,“你走吧,从这里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兰没有任何要动摇的意思。
      “你......确定吗。”崔问。
      兰不再看她。也不回应。
      “那,你保重。”
      崔转身离去。
      似是有意,似是无意,转身时撞到了兰的手。
      崔在路口等着车。
      她的心似乎空出了一大块。
      说不上多疼,就是一直空在那里。空到她不知所措。
      有一瞬间,她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忽然,她被人从背后狠狠抱住。
      有多狠呢,几乎是整个人撞上来的。
      “不要走。”兰的声音几乎像要碎掉。“我不想让你走。”
      崔转过身,重新微笑。
      兰再次抱住她,动作非常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兰脸上的表情。
      兰在颤抖。
      崔很想摸摸兰的背,但是她做不到。一方面,兰箍得太紧了。一方面......
      “你果然,是我的心魔啊。”崔微笑着说。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又像是在重复确认。
      兰先是向后撤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顷刻间,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而来。兰几乎是咬牙切齿,混杂着哭腔与控诉,咆哮道,“你能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这样的话吗?”
      崔没再说话。
      她无法说。
      她也不能说。
      最终,她还是选择坐上车离开了。
      而兰留在原地,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
      崔的抽屉里,有一本硬壳笔记本,如今已经空了。
      最后一页被撕去,边缘参差,像仓促的逃离或精心的销毁。但在它被清空之前,上面曾写满字迹,有些工整,有些潦草,最后几乎穿透纸背。
      其中一页,日期是她们分手后的第三天:
      「测试结束了。她果然没有通过。
      或者说,是我设定的通过条件,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不可能”。
      我让她皈依。真是可笑啊,这个要求。我难道不知道她是谁吗?那是在埃特兰蒂斯力挽狂澜的大祭司,试图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放弃的兰。
      她的神性从不来自任何外在的庙宇,她的信仰就是脚下的大地和秩序。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可能答应。
      但我要的,或许从来就不是她的答应。
      我要的,是一个答案。
      一个“我不会被再次牺牲”的肯定答案。
      那些反复的追问,不是我想索取承诺,而是想确认自己最深的恐惧——我是不是会再次被她抛下或者舍弃?
      也因此,当她对皈依说出那个不字时,我心底那块从远古时代就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看,崔,历史就是这么固执地重复。
      她依然会选择她的使命、她的道路、她那可能焚烧一切的神性之火。而你,依然不在她例外的名单里。
      所以,我提前穿好了铠甲,切割自己的情感。我把“恋人崔”一点点解离出来,试着用另一个更清醒更正确的视角去看待她,看待我们。
      提出皈依的要求,真的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坚固的安全围栏了。
      我想把她拉进一个由共同师父圈定的世界。在那里,我们会成为共享同一体系的同修。那样,我就安全了。我不会再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仰望一个随时可能为了更璀璨广阔的星空而转身离去的太阳。
      但我更知道,这围栏关不住她。这测试注定失败。
      我说:“你果然是我的心魔。”
      是的,兰。你是我无法掌控的光,是我恐惧的源头,是我渴望又害怕靠近的火焰。如果我不能拥有你,那我至少要用我的方式定义你,甚至,判决你。这样,我就能以一个看似更清醒的姿态,离开你。
      这不是胜利,这是绝望。
      我无法再承受任何被放弃的可能。
      那么至少,让我成为那个主动离开的清醒者。」
      笔记的结尾,有一小段后来添加的、笔迹更轻的话:
      「那两串她送的手串,黑曜石和黄水晶,尺寸都刚刚好。我曾以为那是某种宿命的契合。
      现在明白了,“刚刚好”的东西,往往也最脆弱,最容易崩断。
      就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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