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悬案

　　谢氏财团董事长谢逸谦失踪一事已正式立案调查，据目前警方掌握的走访资料分析，谢逸谦本人并无生命危险，多日失踪是根本原因是畏罪潜逃。
　　而谢氏群龙无首，发放完所有员工的失业补助金，便在短短三个月后宣告破产，财团名下已还清贷款拥有地权的大厦，包括谢公馆等实质性产业，都将被列为财产充公。
　　仿佛俗话说的，眼见其起高楼，宴宾客，也眼见其一夕之间楼塌人散。
　　这场闹剧中，有人捕风捉影拍下了这样的画面：谢冰仪身穿白色套装，戴着墨镜，站在谢氏大厦外，抬头仰望，眼看着自己父亲曾经建立起的商业帝国人走楼空，被贴上封条。
　　有人认为，谢逸谦德不配位，糟蹋了谢天荣的心血，当初集团就不应该把谢冰仪逐出继承人名单，据知情人爆料，当初会议上，连董事会中股份远远不如谢冰仪的候选人都被排名在她前面。所以，谢氏最终是为自己的成见和愚昧买了单。
　　也有人认为，谢冰仪作为议长，行业内部消息一定是第一手知道的，她就是故意隐瞒了锦绣山计划的暴雷，看着自己家族的产业去送死。实在是冷血无情的蛇蝎女人。
　　不管怎么说，谢氏的坍塌已成定局。
　　“谢小姐？”
　　谢冰仪回过头，一张陌生的脸。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谢氏财团的…现在应该算是前员工了。”
　　谢冰仪礼貌地朝对方笑了笑：“你好。”
　　“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就在这附近。”
　　谢冰仪犹豫了三秒钟，同意了。
　　对方挑选的咖啡厅正在谢氏大厦的对面，27楼的空中花园，还能看见大厦里已经空空如也的办公室。
　　谢冰仪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每一颗都在阳光的衬照下散发迷人的光晕。对方盯着那串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项链，良久，终于开口：“我大概是十年前刚毕业就进入谢氏的，其实年纪和逸谦差不多大。那时候锦绣山计划才初具雏形，只有高层才知道。我花了三年时间，晋升成部门主管，才第一次看到锦绣山计划的企划书。那上面写，我们致力于把锦绣山打造成颉岛生态最自然，环境最宜居，经济最发达的特区。这七年里，我每天都幻想着，那里变成我们企划书上设计的样子，在公园里散步的人和我擦身而过，不知道我参与设计了他们住的地方。”
　　谢冰仪没有摘下墨镜，看不见她的眼睛，嘴角仍是向下的。
　　“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后果，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倾注了大半生心血的事，人一生才能有几个十年呢？”
　　谢冰仪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表情没有丝毫松动，甚至让人怀疑墨镜下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放空了。
　　“所以，请您看在我为谢氏卖了十年命的份上，告诉我，谢氏这个下场，是我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您一定知道的，求您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不是为了什么，我只求一个心安。”
　　谢冰仪这时才伸手，喝了一口红茶。
　　她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路过职员时，安抚性地揉了揉对方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在就业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我的电话，我来帮你解决。”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冰仪走后，职员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隔壁桌的客人忽然坐到职员面前，职员将装在西装胸袋里的录音笔掏出来，表情颓败：“对不起，我没从她嘴里套出什么东西。”
　　所谓的“客人”也露出便衣警察的真面目，安慰道：“没关系，她这种老油条，不是那么容易套出话来的。”
　　职员心中充满了对谢冰仪的仇恨，不止是他，应该说所有在此次事件中丢了饭碗的员工，都对谢冰仪从中作梗毁灭谢氏一事深信不疑。所以，在接到便衣警察的请求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同意，虽然此次出师未捷，但他觉得还可以借找工作的机会接近谢冰仪。
　　便衣警察却打断他：“不用了，你以后都不必联系她了。”
　　“诶，为什么？你们取消她的嫌疑了吗。”
　　便衣警察面色为难道：“我们刚才坐在你们隔壁，把她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她一直盯着你胸口的录音笔看呢。”
　　他这时低下头，才发现佯装成钢笔的录音笔插在口袋里，凸现出来纤长的轮廓。
　　谢冰仪上车立刻给叶振义去了电话：“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叶振义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这么说？”
　　谢冰仪：“谢氏的员工今天约我喝茶，想套我的话，我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私下组建了工会想的招，还是——”
　　叶振义直接打断她：“不会，不可能。谢家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多半是记者买通了他们想探探你的口风，不要接任何采访。”
　　谢冰仪强忍住心中的烦躁：“我当然知道，能推的都推了。还有，房子的事办的怎么样？”
　　叶振义：“上个月就走法拍流程了，没什么问题，就是何香怜反应比较大。”
　　谢冰仪：“她还赖着不走？”
　　叶振义：“法院的人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们家的佣人全都遣散了，何香怜把家里的门窗全部锁死，闭门不出。”
　　谢冰仪：“多久了？”
　　叶振义：“我天天有叫人看着，大概两天前出来过，囤了很多罐头回去。”
　　谢冰仪：“超过48小时没出现记得报警进去看看，她精神有问题，我怕她自杀。”
　　叶振义那头似是在开车，他喃喃自语道：”这我知道，你们家的人多多少少都沾点毛病。”
　　谢冰仪摁掉了电话。
　　江明曜重返警局已经一周，他低估了自己的受欢迎程度，收到的锦旗，感谢信，鲜花，果篮堆满了舟曹局大厅。
　　“江署长～欢迎回家！”舟曹警署的警员们特地在食堂开了火锅趴，江明曜平时办案认真，但案子结了以后，该和他们打成一片时也毫不客气，所以人缘相当好。
　　本以为江明曜会和往常一样插科打诨融入他们，谁知江明曜自从出院回了警局，就有些魂不守舍的。饶是他们这样热情的欢迎，也只是换来江明曜有些木讷的：“谢谢了，你们先吃。”说罢便关上门回了办公室。
　　不对，太反常了。
　　“江署长是不是休息太久，不习惯回来上班的日子了。”
　　“不是。”程梅打断了猜疑的警员。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有预感江明曜并不是单身，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支撑。
　　因为他实在是瞒得太好了，刨除睡觉的时间，江明曜几乎每天12个小时都和警员们待在一起，这样高强度的相处都能做到不露馅，程梅差点真的相信他是独身主义者。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谢冰仪没忍住来了医院，而她恰好留在那里守夜，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江明曜“秘密情人”的真实身份。
　　她没想到会是谢冰仪，在那晚之前，程梅对谢冰仪的印象就是富水区第一个女性议长，对她还颇有欣赏之情。
　　她竟然就是江明曜从不曾公开过的女友。
　　江明曜看她的眼神不会出错，除了最喜欢的人，没有别的可能。
　　程梅那瞬间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情绪，江明曜温和的外壳下其实潜藏着对每一个人都保持疏离的态度，亲眼看见他面对一个人掏出真心，爱慕到有些赔钱的样子，说明他还有为人的私情，程梅其实为他高兴。
　　可另一方面，她也知道，那样的关系太紧密了，这样低调，低频的相处模式都没能冲淡这份感情，她就更不可能挤得进去了。
　　没想到的是，探病后没多久，谢氏就出事了，还牵连了好几家平时与谢氏往来密切的企业。当时江明曜就紧张得不行，程梅想，他可能是担心谢冰仪的利益受损吧。
　　但很快，事情的走向就让人回过味来，作为拥有多年办案经验的警察，程梅直觉谢冰仪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她的雷达都已经滴滴作响，更别提比她经验还要丰富，直觉还要灵敏的江明曜了。
　　她也是慢慢才反应过来，那天江明曜的反应，其实不是担心谢冰仪受到谢家牵连，而是害怕谢冰仪与谢氏集团乃至锦绣山的案子有关。
　　办公室里，江明曜拉下百叶窗，让房间陷入黑暗，他坐在办公椅上安静地斟酌，空气中漂浮着微尘，一点声音都没有。
　　最终，电话还是拨通了，师父的声音略有些疲惫，他将要退休了：“干什么？”
　　江明曜也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道：“您看了谢逸谦的案子吗？”
　　师父嗯了一声，在电话那头冷笑道：“你就别没话找话说了，就在我的辖区里，我怎么会不知道？说你真正想问的。”
　　江明曜觉得那几个字很难出口，但他不能欺骗自己：“你觉得，这件事和谢冰仪有关吗？”
　　师父那头沉默了很久，才终于一字一句道：“你是直到今天才发现不对，还是直到今天才没法继续骗自己了。”
　　江明曜不语，师父恨铁不成钢，却又已经没有力气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只能在电话那头平静却威严地说道：“我当年是怎么教你的，你是警察，不能保有自己的私心。”
　　“你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你只是想要我的确认，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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