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朦胧
车厢内只剩下雨刷器规律的摆动声。
纪浔意趁着等红灯的间隙,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身侧——
李茉正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键盘上轻盈跃动。
她时而蹙眉,时而抿嘴,全然沉浸在对话中。
从纪浔意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聊天界面上满屏的绿色气泡,像一片茂密的丛林,显得格外扎眼。
在李茉眼里,这不过是给苏雯由的连环消息轰炸,可落在纪浔意这儿,每一声键盘音都像在敲打他的耐心。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让声音沉稳,选了个最不会出错却也最显笨拙的开场白:“外面雨下大了。”
他自认为很清楚这种双人独处时的尴尬套路,偏巧海港的雨也来凑趣,雨帘真就顺着车窗往下淌,倒给了他一个顺理成章搭话的由头。
李茉听见了,却没抬眼,指尖依旧没停。
早在聚会散场时,她就查过天气预报,知道会下雨,何况包里早备好了伞,窗外的雨再大也与她无关。
于是只从喉咙里轻轻应了声:“嗯。”
这声轻描淡写的回应,让纪浔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
雨水密集地敲打着车窗,仿佛在应和他此刻的心情。
他又往旁边瞥,只见李茉发出去五句长文,对面才慢悠悠回一句短的,那落差看得他心里发堵。
蓦地,他想起那个据说长得还行的异地男友。
上车前李茉受了惊,按她往日那胆小的性子,定会拉着人絮絮叨叨半天求安慰,眼下这股子执着发消息的劲儿,可不就像在找那个人倾诉?
但是这男生的操作,怎么看都像陈阳在寝室里骂过的“网络专业暧昧养鱼选手”——
电话不接,消息回得又慢又敷衍,刻意冷落对方,时不时地又给点甜头。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烦躁。
那个所谓的“异地男友”,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分享欲?
纪浔意越想越闷,尤其瞥见李茉坐在自己身边,却对着另一头的网线热络个不停,那点郁气更是压不住。
红灯转绿,他踩下油门的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
纪浔意向来不喜欢内耗,索性侧过脸直截了当地问:“在和你对象聊天?”
“啊?”
李茉终于从屏幕上挪开视线,撞进纪浔意带着点古怪的目光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对象?”
反应过来后,又随口扯了句,“这么晚了,他早睡了。”
这个回答让纪浔意的心沉了沉。
李茉盯着纪浔意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忽然像是猜透了什么,晃动手机,指着满屏的绿色气泡笑:“你说她?”
“嗯。”
纪浔意转回头,刻意避开她的视线,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耳尖却悄悄发烫。
李茉看着他绷着的后背忽然放松下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指尖点了点屏幕解释,“不是男的,是我好朋友,大学室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纪浔意感觉胸腔里那团郁结的气息突然消散,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悦耳起来。
他故作镇定地目视前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李茉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终于收起手机。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松弛?
竟然敢在老板的车上沉迷手机聊天。
她悄悄坐直身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仿佛刚才那个窝在座椅里疯狂打字的人不是她。
雨幕中,那些未说出口的试探与误会,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车窗上氤氲的水汽,朦胧,却透着光。
车厢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静谧,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李茉用余光悄悄看着纪浔意的侧脸,说不清是车厢里暖黄灯光裹了层软滤镜,还是深夜那个缠了许久、连呼吸都交叠过的拥抱还在发烫。
她竟忽然晃了神:纪浔意这刻是真的帅,帅得戳人心坎上。
不得不承认,即便分开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哪个男人的容貌能像他这样,只需一个侧影就让她移不开眼。
念头刚冒出来,李茉就惊觉不对劲,像攥住一团快要烧起来的棉花。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不动声色地放松绷着的肩背,往座椅里陷了陷,将发烫的脸颊转向车窗。
玻璃上夜色把街景揉成模糊的光斑,倒映着她眼底来不及藏好的悸动。
纪浔意没察觉到她这点心思,指尖在车载屏幕上轻轻滑过,声音裹在安静里,温温的:“听点歌?”
“嗯,好啊。”李茉立刻应了。
旋律骤然漫出来,刚要漫过车厢里的沉寂,歌词却先一步撞进耳朵里:
“我和你啊存在一种危险关系/彼此挟持这另一部分的自己……”
李茉原本还跟着节奏轻轻晃了晃指尖,听清词的瞬间,指尖猛地顿住,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尴尬像细小的绒毛,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没敢看纪浔意。
歌词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锁。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身侧的人指尖一点,歌切了。
可下一段旋律刚起,更直白的字句就飘了过来:
“你和我就算了吗/别用沉默代替回答/陌生的让我害怕……”
纪浔意几乎是立刻切掉了这首歌。
“一再错身彼此脆弱的时分/不过渴望一个吻的余温/我关了灯黑暗把我并吞……”
再切。
“我们变成一对差点缘分/装成朋友少点天份
/坦然不是每个人都能……”
每一句歌词都像在诉说着他们错过的那些年。
车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箱,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遗憾放大到震耳欲聋。
“你也不承认自己会失衡/坚持着分寸却又依赖着余温……”
纪浔意没再切,指尖按在关闭键上,音乐戛然而止。
一首比一首戳心,一首比一首像在诉说他们的故事。
原本想靠音乐暖场,没成想这随机歌单像揣了双眼睛,专挑这些缠了旧情的中文情歌往外蹦,唱得人心里发涩。
突然的寂静比歌声更让人无所适从。
李茉抿紧嘴唇,感觉座椅的每一根纤维都在刺痛她的后背,坐立难安。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被往事的幽灵包围,每一个呼吸都带着未竟的余韵。
纪浔意的手依然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望着前方被雨幕模糊的道路,忽然觉得这辆行驶中的车,像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迷雾中前行,看不清来路,也望不见归途。
雨水仍缠绵地浸润着这座城市,细密的雨丝在夜色中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银网,轻拂过每一寸天空。
城市的灯火被雨雾泡得发潮,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染开来,红的、黄的、暖白的,一层层叠着,与墨色天幕下高楼的倒影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幻境。
街面上的行人撑着伞,脚步踩过积水时溅起细碎的水花,步履匆忙地穿过雨幕。
人类把心事折了折,藏进了被雨水打湿的袖口里,每一把伞下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来海港的这些日子,李茉才算摸清了这座城市的脾性。
它是割裂的,像白天和黑夜各归各的。
白天的她,是写字楼里被电梯挤碎的早高峰里的一员,跟在人群中疾走,连咖啡都要选最快的冰美式,生怕慢一步就被这城市的节奏甩在身后。
可一到傍晚,她总爱绕开亮着灯的商场,往烟火气十足的巷子里钻,在冒着热气的摊贩前驻足,让地道的小吃温暖漂泊的胃。
卖鱼蛋的小摊冒着白汽,摊主掀开保温桶时,咖喱香混着雨水的味道扑过来。
穿堂风里飘着老居民楼晾衣绳上洗衣粉的清香,偶尔有谁家的收音机在唱旧歌。
她会在这时忽然笑起来,比如咬下一口热乎的鱼蛋,烫得嘶嘶吸气,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当当。
比如走在潮湿的街道上,看见老墙上攀爬着的凌霄花,雨珠挂在花瓣上,颤巍巍的,像坠着星星。
或是尝到一口令人惊喜的蚵仔煎,这些细小的确幸,像一针针细密的丝线,将她与这座城市悄悄缝合。
每到这种时候,她会忽然觉得自己不是这座城的过客,倒像是扎了点小根。
可这开心没持续多久,心底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怅惘,让她忍不住想:
纪浔意前几年来这儿的时候,会不会也在某个雨夜,走过这条巷子?会不会也觉得这家鱼蛋好吃?
那分开的四年,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原以为自己往前走了很多路,可重逢后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差距,比她想象的还要远。
他早已是站在聚光灯下的人,而她还在巷子里寻一碗热汤。
就像此刻车窗外的雨珠,明明贴在同一块玻璃上,却顺着各自的轨迹往下滑,偶尔碰一下,也只是转瞬就分开,落在车辙里,混着泥水,连痕迹都留不下。
李茉望着窗外,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玻璃,心里那点怅然像被雨水泡胀了,软软的,却又沉沉的,绕着心尖转,散不开。
雨声淅沥,一声声敲打在车窗上,也敲打在她的心上。
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思念,未能传递的问候,都化作这夜雨的一部分,静静流淌在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