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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核
第二十四章蛊核
顾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湿气和草药清苦的味道,此刻却仿佛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他扶着竹墙站稳,再次睁开眼时,眼底那些激烈的挣扎与愤怒,如同被一场暴雨浇熄的野火,只剩下湿冷的灰烬,和灰烬之下,一丝认命般的、冰冷的清醒。
“同在偿还……”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咀嚼一枚苦果,品咂着其中荒诞又残酷的滋味。他看向阿泐,目光里不再有质问,只剩下一种沉沉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平静,“所以,没有退路,是吗?”
阿泐与他对视着,黑眸深处那复杂的波澜渐渐平息,重新变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最肯定的答案。
火塘里的火焰不知何时弱了下去,只剩下几点猩红的余烬,苟延残喘。
就在这时,阿泐忽然闷哼一声,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单手撑住了旁边的竹桌才没有倒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眉心紧紧拧起,像是在承受某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
顾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你怎么了?”
阿泐没有看他,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自己脖颈下方,衣领遮掩住的地方——正是那枚“蛊核”所在的位置。他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它……不稳定……”阿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昨夜高热退去后那短暂的平静仿佛只是假象,更深层的、源自“蛊核”与“蛊身”的反噬,似乎才刚刚开始。
顾觉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口的那只母蛊,也随着阿泐的痛苦而变得焦躁不安,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是在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这不是情蛊的牵念,而是更本质的、力量失衡带来的共鸣痛楚。
他不再犹豫,上前扶住阿泐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冷汗几乎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要怎么做?”顾觉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他不懂蛊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但他知道,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泐被这痛苦吞噬。
阿泐靠在他身上,呼吸急促而紊乱,黑眸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竹楼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用黑色石头垒砌的小小祭台。祭台上空无一物,只在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凹陷。
“石……粉……”阿泐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怀里……撒在……那里……”
顾觉立刻会意,伸手探入阿泐的衣襟。触手是冰冷而汗湿的皮肤,以及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他迅速将小包取出,打开,里面是一种暗红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细腻粉末。
他扶着阿泐,踉跄着走到那个黑色祭台前,按照阿泐微弱指示,将那些暗红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倾倒进祭台中央的凹陷处。
粉末落入凹陷的瞬间,仿佛冷水滴入滚油,发出一阵极其细微的、却直刺耳膜的“滋啦”声响。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檀与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阿泐脖颈间,那枚紧贴着皮肤的“蛊核”,透过湿透的衣料,骤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那微弱如萤火的光芒,而是一种剧烈的、不稳定的、如同濒死心脏般疯狂搏动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穿透衣物,将阿泐苍白的脖颈和下颌都映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呃啊——!”阿泐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他抓住顾觉胳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顾觉紧紧抱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里传来的、剧烈的痉挛。而那暗红色的光芒,还在不断闪烁,忽明忽灭,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阿泐身体的一次剧烈颤抖,和他喉咙里溢出的、破碎的喘息。
祭台上的暗红色粉末,仿佛被那光芒引燃,开始散发出缕缕极淡的红色烟雾,扭曲着向上盘旋,像是有生命的触须,试图缠绕上阿泐的身体。
顾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阿泐痛苦扭曲的脸庞,看着他脖颈间那疯狂搏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的“蛊核”,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如果阿泐死了,他心口的母蛊会如何?他自己……又会如何?
但此刻,这些关乎自身安危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绪——他不能让他死!
几乎是一种本能,顾觉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按在了阿泐脖颈间那枚发光的“蛊核”上!
入手是一片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唔!”顾觉闷哼一声,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但他没有松手。
就在他掌心接触到“蛊核”的瞬间,一股狂暴的、混乱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手臂,蛮横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撕裂般的情感碎片……属于阿泐的,属于历代蛊师的,属于这片山林古老意识的……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神智。
与此同时,他心口的那只母蛊,像是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猛地膨胀、收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破体而出!
“啊——!”顾觉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吼,额头上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他死死按着那块滚烫的“蛊核”,没有退缩。他咬紧牙关,凭借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意志,将自己所有的意识,所有因“同在偿还”而生的、混乱却坚定的念头,通过那接触的点,狠狠地“压”了回去!
稳住!
活下去!
他没有喊出声,但这意念,却如同最沉重的磐石,透过那狂暴的洪流,沉甸甸地砸向了混乱的源头。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疯狂搏动的暗红色光芒,猛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濒死的喘息,然后,极其不甘地、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祭台上盘旋的红色烟雾,也仿佛失去了支撑,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阿泐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他怀里,陷入了昏迷。脖颈间的“蛊核”恢复了沉黯,只余下一点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温热。
顾觉也脱力般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全身。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心口的母蛊依旧在隐隐作痛,但那股狂暴的力量已经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疲惫的悸动。
他低头,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阿泐。少年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丝毫血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顾觉伸出手,颤抖地,拂开黏在阿泐额角的、被冷汗浸湿的黑发。
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凉的皮肤,心口的母蛊传来一阵微弱的、依赖般的搏动。
他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阿泐冰冷的前额上。
黑暗中,只剩下彼此微弱的心跳,和那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将两人命运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共生之链。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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