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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
针落可闻的房间迎来了长久的沉默。
平静却汹涌的泪水从舒茉的眼里没完没了地掉出来。她直直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傅桉,鼻尖发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傅桉用指腹擦了擦舒茉湿润的脸颊,随后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许是听到了渴望听到的话,又或许是愿意帮助她粉饰卑劣秘密的那个人是她一直习惯性依赖的哥哥,舒茉心中的恐慌渐渐平息了下来。
身体无力地倒向前方,额头伏在了傅桉的肩上。
就这样靠着他靠了许久,直到困意如海水般灌入她的脑海,逼得她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肩膀的衬衫被少女未干的泪水濡湿,傅桉扶正她的上半身,随后又抱起昏睡过去的她放到了床上。
傅桉坐到床边,拂开舒茉额头的发丝。时间悄然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舒茉仿佛听见了他说话。
他的声音轻得像朵飞落的羽毛,“晚上的聚会不想参加的话就取消。”
等舒茉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后,傅桉想把空间还给舒茉,也许她更想一个人待着。
只是正当他起身时,他的手腕却突然被抓住。
力道很小,恐怕轻轻一扯就能轻易将手腕抽出来。可明明力气是这样的轻,他却觉得恍若被一只手铐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舒茉侧躺在床上,她没开口,只是望着侧身看她的傅桉。
傅桉没有挣脱这形同虚设的力道,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床边。
“睡吧。”他说。
声音带着安抚的温柔。
舒茉再次闭上了眼睛,不多时便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傅桉的手腕被她攥着,两人的手交叠着搁在她的身边。他能察觉到舒茉睡着后那微弱的松懈,但他的手腕仍贴着她的手心,纹丝不动。
精神上的震荡始终让舒茉的眉头不自觉地微蹙着,傅桉想去抚平。指尖刚触及她的眉心,舒茉却迷迷糊糊地又误会傅桉要离开。内心深处埋藏的孤独不安让她下意识的把傅桉的手腕抓得更紧。
手臂流动的血液被迫阻塞,很快引起了一股充血般的麻意。
而傅桉却只是用空出的那只手缓慢地轻揉着舒茉的眉头。
像是相信了身旁的人不会悄悄离开,她的额头逐渐舒展开来。攥着傅桉手腕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地也垂了下去。
——
厚重的窗帘密不透风地遮蔽了外面的日光,让人一时也不清楚时间到底流逝了多久。
晚上的聚会定在七点开始。
傅桉在幽暗中分辨着左腕手表上的时间。
舒茉睡了将近三个小时。在这期间,有不少人给傅桉打来电话。手机屏幕在昏暗里断断续续地亮起,但傅桉没接,只以短信回复了不便。
舒茉的手机在进入这个房间后就被傅桉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也许是舒茉的朋友奚沅跟舒茉父母说了舒茉的去向,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她。不过奚沅倒是来敲了一次门,但因为没人应,奚沅很快就离开了。
距离聚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舒茉在睡着之前并未明确表示是否还想出席,但傅桉却打算替她拒绝。
不过他需要顺理成章的跟舒茉父母交代清楚缘由,以便合理推迟这次聚会。
他心里早已有了考量,刚准备发短信给舒敬臣,舒敬臣就给他打来电话。只是他下意识准备先挂断再短信回复时,那个本应闭着眼睛的人却突然出声阻止了他——
“不用挂,”她说,“你直接接吧。”
昏暗中,舒茉睁着不再发红的眼眸,眼底恢复了一些清明,看起来不再如下午那时的空洞。
她醒来有一会儿了,只是光线黑沉,看着傅桉又似乎陷入了深思,以至于她静静地盯着他的侧脸许久也没被察觉。
傅桉看着舒茉,接通电话。
“小桉,”尽管没开免提,熟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依然大得突兀,“你晚上还过来吗?”
中午吃完饭后,舒敬尘就没见傅桉的身影,过了一个小时傅桉才主动给他发来消息说是因为有紧急工作需要处理,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他和苏槿打声招呼。
舒敬臣倒是不介意傅桉不告而别,他们的工作性质就这样。事情紧急起来是顾不上上旁人的。
但傅桉没说晚上是否还会到场。舒敬臣了解自己的女儿,十分清楚傅桉这个哥哥在她心中的地位,所以还是得再问一声傅桉的安排,以免到时舒茉没见着人觉得失落。
傅桉没第一时间回复,他看向舒茉,眼里似乎在询问:你还想去吗?
在他的注视下,舒茉平静地点了个头。
傅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两秒后,他回答:“叔叔,我等会就过去。”
“行。”舒敬臣回道。
舒敬尘和苏槿不准备参加晚上专门为舒茉那一辈孩子准备的聚会,但又必须要有一个成年人在,他俩才安心。思来想去,还是傅桉最为合适。
傅桉虽然称得上是这群小孩的长辈,但年纪并未相差很大,和舒茉他们不会有什么明显的代沟。
电话一挂断,舒茉就坐了起来,她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傅桉。
“谢谢。”她突然道了一声谢。
不知道是在感谢傅桉真的没离开,还留下来守了她几个小时,还是在谢他愿意帮她掩护秘密暴露后的难堪。
傅桉忽然很想摸摸她的脑袋,手快要落到她头顶时,他忽然对上了舒茉空净的眼神,可里面却没有没有讨厌和退缩的情绪。
舒茉看出来他应该是想摸她的头。
只是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又僵在半空,迟迟不落。
于是她稍微伸直了腰,歪了下脑袋。
手心传来发丝轻轻摩擦的痒意。
傅桉一愣。
很奇怪,那种心脏像是被某种东西填满的感觉。
——
出房间之前,舒茉简单洗漱了一下。睡得松散的丸子头则被傅桉心灵手巧地重新恢复了原样。
傅桉让她先去五楼预定的游乐区等他。他等一会再下去——如果被熟人撞见,可能会引起误会。
舒茉点头,率先出了房间。
今夜来聚的小辈除了奚沅,也就舒茉的表姐,还有一个放假回国的表弟。这两人和舒茉一直都有保持联系,关系亲近。所以舒茉没打算舍弃这次和他们聚在一起的机会。
表姐大舒茉三岁。人美心热,兴趣多得宛如芝麻粒。而其中之一就是小时候在她面前总喜欢故作小大人的舒茉。
尤恩宁捏着酒杯,闲手搭在椅在吧台边的弟弟尤恩渝肩上,正与他们面前的奚沅聊得起兴。
此时,门口进来一人。尤恩宁斜过去一个眼神,见是自己等了许久不见的人,一爪推开身边的少年,饶有兴致地正过身,提醒身边的两人。
“来了。”
奚沅朝舒茉招手,“茉茉,快来!”
舒茉进门前预先调整好了状态。白皙脸庞上的一双明媚眼眸里散发出来的笑意恰到好处。
这两年,尤恩宁见舒茉的机会大大减少。不过看着某人明明不太高兴却还强撑着故作坚强的微笑,依旧是她记忆中熟悉的那味,而她与以前一样并不会拆穿表妹的拙劣隐藏。
毕竟,她有的是法子让舒茉自己主动泄漏出不开心的原因。
“表姐。”一旁的少年声音轻扬地高喊了一句。
尤恩渝没自己亲姐那么多的心眼子。他眼中的舒茉的笑容还是那熟悉的温暖。
这姐弟俩的父母在他们俩十岁那年就和平散了伙。尤恩宁跟着妈,尤恩渝跟着爸。
父母两人养育方式截然不同。
女方从商,独自经营上市公司,尤恩宁自小随母出席大大小小商宴。察言观色便是最早养成的技能;而男方是设计院建筑师,为人沉稳内敛,业余之外从不浪费时间出现在他觉得无意义的聚会上。人虽不善言辞,但对子女并不严厉,完全遵从自然成长的原则,平等地放养子女——在这种自由的养育风格下,尤恩渝以极快的速度融入了国外的社会氛围。心思不多但却活泛。
父母虽然离婚但并没有明确表示老死不相往来。在有时间的情况下,对方都会安排好行程带上姐姐或者弟弟去看望对方。因而,尤恩渝跟他姐尤恩宁虽然七年没有生活在同一间屋檐下,这关系却没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是尤恩渝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敢于壮起熊胆回呛尤恩宁。
毕竟在尤恩渝眼里——尤恩宁的形象会属于是比较癫狂的一类,但表姐舒茉与之相反的存在——温柔、乖巧、善良、冷静……
这两人形象在尤恩渝心里截然不同,完全是由于他在十岁之前,还未与尤恩宁分开的时光里,尤恩宁跟“魔鬼”一样乐此不疲地“折磨”他,总是把他急哭但他又找不到任何方法对尤恩宁进行有力反击。
那时唯一会“拯救”他的,只有舒茉。
当然了,舒茉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自个儿被尤恩宁捉弄得红着脸,一副随时都要掉泪的模样。可尤恩渝比她更严重,在旁边直冲天花板哇哇大哭,回荡的噪音吵得舒茉头疼得要死,只好先安慰这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小男孩。
始作俑者尤恩宁却是好心情,如欣赏杰作似的看着比她小的俩人乐呵个不停。
“好久不见。”舒茉走过去,跟姐弟俩各自拥抱了一下。
“诶,尤恩渝,”尤恩宁伸手钳住亲弟弟的脖子,一把掀开挡在舒茉面前的少年,没好气道,“我看你这喜欢舒茉的样儿,下辈子干脆当她亲生弟弟好了。”
“还用你说!”尤恩渝摸了摸自己被逮得生疼的后颈,龇牙咧嘴地朝后抛出一记眼神。
尤恩宁全当尤恩渝叛逆期,剐他一眼,也没跟他拌嘴。
姐弟俩还是那副相处模式。小时候的舒茉还会稚气地劝他们不要吵了。长大后聪明地学会了明哲保身,默默躲在一边清净。
于是,她落座到了奚沅身边。
奚沅面前有一杯跟尤恩宁面前相同颜色的酒。奚沅本来是没准备喝酒的,但被尤恩宁那副风情万种的气质也吸引住了,莫名地也想试试舒茉这位表姐手里握着的那杯东西。
“你要不要尝尝,”奚沅撑着下巴问。眼神有点飘忽。
舒茉看向尤恩宁:“她喝了很多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尤恩宁凑过来,打量着奚沅泛红的脸颊,“酒量这么差,半杯都没有。”
“我才不差!”奚沅突然嘟着嘴嚷道,“我很清醒的!”
“茉茉,嘿嘿,”她朝舒茉面前把自己的酒杯移过去,乐道,“有点好喝,你也尝尝嘛。”
尤恩渝突然扑哧一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醉这么快。
“你成年后喝过酒没?”坐在旁边的尤恩宁闻道。
舒茉摇摇头,“没喝过。”
尤恩宁挑眉,“这么乖啊。那你今天尝一点,等会喝醉了也没关系,到时候尤恩渝背你回房间。”
不知道他们会玩到多晚,所以舒敬臣为他们预定了酒店房间。
听着自己又被尤恩宁理所当然地当牛马使唤,尤恩渝不爽地皱起眉头:“我是你奴隶吗?”
“背你从小喜欢的漂亮姐姐,你还不乐意了?”
尤恩渝翻着白眼:“这两码事好吗?!我乐意背表姐,但不乐意被你随意指唤!”
尤恩宁觉得这几年来自己的忍功真是大有长进,不然换做小时候早就一巴掌落尤恩渝背上了。
舒茉见争吵的导火线燃在了她身上,一时无奈道:“不用了,我其实也不会喝酒。就不喝了吧。”
话音刚落,姐弟俩突然同时看向她,异口同声道——
“那就更要喝了。”尤恩宁说。
“啊,不喝啦?”尤恩渝道。
尤恩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别啊表姐,你要是想喝,喝就是了。你放心,我肯定会把你安全背回房间的。”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反驳让舒茉误会是他在推脱,不想送她。
“不会喝酒,那就更要学会如果去喝。先测测自己的酒量,以后出去和人聚餐,自己心里也有个底。”尤恩宁说道。
“我不太喜欢酒的气味。”舒茉说,“不太好闻。”
“你要看喝哪种,”尤恩宁道,“我点的这款是白葡萄酒,味道偏甜,度数也还好。喝多了也不至于醉到哪里去。不过奚沅醉成这样,我还真是没想到。”
这酒量真是浅得惊人。
尤恩宁取过吧台搁置在一边的高脚杯,重新倒了半杯,递给舒茉。
“你闻闻。”
舒茉端起,凑近鼻尖。一股细腻的果香气瞬间萦绕鼻息。
“确实挺甜的。”
“我能喝吗?”
尤恩宁转头看向尤恩渝,突然扬起和气的笑容,说出冷漠的俩字。
“不、行。”
他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于是他立马向另一个成年人求情,然而刚开口就被打断——
“别求我,”舒茉充满歉意地看着他道,“我也听你亲姐的,求我也没用。
尤恩渝:……
一旁的奚沅觉得受到了冷落,拉着尤恩渝胳膊问:“你怎么不求我?”
尤恩渝呵呵两声:“求醉鬼有什么用?”
奚沅眨巴两下眼睛,反射弧漫长得根本没反应过来这小子说的醉鬼是谁。眨巴眨巴眼睛随后又栽倒在吧台上。最后却率先一步被尤恩渝背着送回了房间睡觉去了。
过了十分钟傅桉才下去找舒茉。
刚到门口时见他们正在聊天,他没进去打扰他们,而是走到游乐区另一边的角落,处理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
等信息和电话都回得差不多的时候,傅桉才转身走了过去。
只是等他走过去后他忽然有点后悔。
后悔自己一开始就应该进去一直陪着舒茉,不然她就不会被她那个小顽童般的表姐忽悠去尝试她不习惯的事。
傅桉的出现自然引起了尤恩宁的注意,尤恩渝嘴里叼着一根橙色吸管吸着果汁,同样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沉稳高大的男人。
尤恩宁居住在外省,尤恩渝则是常年在国外。根据舒茉但通信介绍,他们是知道傅桉这个人的,照片也看过。不过直到今天,他们姐弟俩才第一次正式见到本人。
尤恩宁现在二十二岁,自诩也算是个经历过许多重大场面还能保持冷静的成年人。不知为何,看见傅桉沉着脸看向她身边似乎有点醉呼呼的舒茉,她竟然觉得有点心虚?
傅桉走近,朝俩姐弟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看样子是认识他们的。
舒茉以前就为他介绍过这对姐弟俩。对比记忆中照片的长相,并不陌生。
此时,舒茉正趴在吧台上,把头枕在胳膊上,缓慢地眨着眼。她的头背对着傅桉那边,她没注意听到有脚步声的靠近,只是忽然间闻到了一股区别于葡萄酒甜香的清冽雪松。
“哥哥,”她猛地扭过头,支起身子,脸颊绯红地仰头,弯起眼睛,用清甜的嗓音说着:“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明眸善睐的少女似乎因为酒精暂时忘却了不久前的痛苦。此刻的她笑得很是灿烂,全然不见阴霾。
傅桉扫了一眼舒茉跟前喝得空空的酒杯。
“她喝了多少?”他问。
尤恩渝嘴里的吸管啪嗒掉进杯里,他用手肘拐了下尤恩宁,“问你呢。”
尤恩宁没搭理尤恩渝一副贱嗖嗖的故意挑事的语气。
“可能最多半瓶?”她回道。
半瓶。
傅桉低头,女孩的眼里闪烁着黝亮的眸光,安安静静的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如果不是脸颊的绯红和发丝上飘散着的甜腻果香,其实看不出她喝醉了。
男人没有笑。在舒茉现在浆糊似的脑海里,本能的觉得他应该对她笑笑的。
怎么不笑了呢?
她很乖啊。而且刚才还很有礼貌地喊他哥哥了。
忽然,舒茉一愣。
是不是因为没有邀请他来喝好喝的东西,所以他生气了?
对,肯定是了。
他好像给自己买过好多好多可爱的礼物,但她竟然没有带他一起喝小甜水。
她实在太不懂事了。
舒茉默默反省着自己。两只手捧着自己的那个酒杯,递到傅桉面前。
“哥哥,”她说,“你要喝这个吗?”
“很甜的。”
“而且我喝了之后,发现好像不那么难受了。”
傅桉愣住。
身边的俩姐弟听不懂舒茉在说什么,但他不是。
在这看似单纯的话语里,有些东西似乎已经被她潜意识隐藏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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