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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舷窗外是连绵不绝的云海。
林若音靠着椅背,闭着眼,却全无睡意。
她感觉到身旁轻微的动静。徐加似乎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臂碰到了她的。
林若音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动。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接着,是他拿起面前小桌板上水杯的声音,喝水时喉结滚动的轻响。
整个航程,两人都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没有谈工作,没有聊在吉隆坡取得的足以扭转乾坤的突破性进展。那些本该成为话题的胜利,此刻都被一种更为私密、也更难以启齿的情绪覆盖了。
只有一次,当飞机遇到气流轻微颠簸时,徐加几乎是本能地伸过手,虚虚扶住了她面前小桌板上的水杯,防止它滑落。他的指尖距离她的手背只有毫厘,温热的气息隔着空气传来。
林若音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徐加也看着她,里面有一闪而过的关切,随即又被刻意筑起的平静覆盖。他迅速收回手,目光转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轮廓分明的侧影。
“谢谢。”她轻声说。
“不用。”他回答,声音有些低沉。
之后,又是长久的寂静。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层刻意维持的商务伙伴的薄冰,在那个雨夜和随后的高烧中,被一个吻彻底击碎。此刻的沉默不再是疏离,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对峙,彼此都在试探那些失控的痕迹究竟留下了多深的印记。
林若音重新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飞机开始下降,穿过云层,城市的轮廓在下方逐渐清晰。广播里传来机长提醒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的声音。
这趟行程马上就要结束了。
想到这,徐加下意识转头去看林若音,林若音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机舱内灯光调亮,他的脸在光线下显得清晰而深刻。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此刻正深深地看着她,里面有犹豫。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说:“……落地后,周徽安排了车,先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一些,少了那些冰冷的棱角。
林若音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彼此压抑着,有话想说。
他好想问她,为什么会在意识模糊的时候,用那样脆弱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她也好想问他,那个失控的夜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吻她……
但两个人都说不出口。
……
回到上海的第二天。
墨核大厦顶层办公室,徐加站在落地窗前,目光落在远处陆氏集团大厦的轮廓上,焦距却不知散在何处。
他又走神了。
数不清是今天的第几次。
在晨会听部门总监汇报工作进度的时候……
在听与哈吉·阿卜杜勒工坊的合作协议草案的时候……
还有现在。
和林若音在吉隆坡的片段像顽固的默片,在他脑海里一帧帧循环播放。
徐加猛地闭了闭眼,扯了扯领带。
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甚至开始进一步想,回来的这几天,她都在做些什么?
也会像他一样,在某些毫无防备的瞬间,想起吉隆坡的碎片吗?
同一时间,陆宅。
林若音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目光落在桌角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上。
盒子里并排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哈吉·阿卜杜勒赠予的那片新月形金属片,在灯光下泛着质朴而温润的光泽。
右边,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坠着一颗保留着原始粗粝感的月光石。
林若音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抚过那颗月光石。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抚。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拿起那条项链,绕过脖颈,扣上搭扣。
微凉的石头贴上锁骨下方的皮肤,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重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若音,睡了吗?”是陆延的声音。
林若音转身看向门的方向:“还没,进来吧。”
陆延推门进来。他穿戴整齐,像是刚出外面做完事回来。
他走到林若音面前,迟疑了一会后,开口问,语气尽量显得平常:“吉隆坡的事,顺利吗?”
“很顺利。”林若音点头,“核心障碍基本解决,后续的设计调整和报批流程,沈屹会继续跟进。”
陆延听着,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
陆延顿了顿,接着问:“你这次是和谁一起去的?”
林若音微微一愣,随后回答:“小唐和我一起。”
“……”陆延:“还有呢?”
房间里安静下来。
林若音看向陆延。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里面有探究,有不安,还有某种复杂的情绪。
林若音沉默着。
她知道陆延不是真的来寻找答案。
他是知道了答案后,来找她的。
“是徐加耍手段强迫你吗?”陆延的声音依旧低低的。
林若音突然感觉有些疲惫,她摇了摇头,“不存在谁强迫谁,我们需要徐加的人脉,星屿项目我最熟悉。为了效率和成功率,所以我们一起去了。”
来的路上,陆延很恐慌,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恐慌什么。
他有好多话想要说,但看着林若音此刻眼底那层淡淡的倦色,所有冲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陆延自己处理了下自己翻涌的情绪,将那股冲上头顶的灼热强行压了回去。他脸上扯起一个笑容,不太自然,甚至有些僵硬,语气努力变得平和。
“你去吉隆坡的这几天,我都在处理延世资本的烂摊子。”他开口,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带着质问的尖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
他自嘲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光是理清楚那些交叉持股的账目,核对那些七拐八绕的海外流水,就要耗那么长的时间,简直看得头晕眼花。”
“更别提应付那些闻风而动的媒体,堵上门来的债主。”陆延摇了摇头,终于抬起眼,看向林若音,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攻击性,只剩下一种迟来的,沉甸甸的领悟,“自己跳进泥潭里扑腾了一回才知道,你这些年为我、为陆氏付出了多少。”
他看着她,眼里有愧疚,还有一种笨拙的共情。
然而林若音的眼里却隐隐带着些困惑与茫然,仿佛不太明白他此刻这番剖白的意义。
“若音,”陆延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拉近和林若音之间的距离,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手背。
林若音几乎是在他指尖即将碰触到的瞬间,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向后,避开了他的接触。动作幅度极小,但拒绝的意味清晰分明。
陆延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传来空气微凉的触感。他愣了一下,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又看看林若音的脸,一股混合着尴尬和被拒绝的难堪涌了上来。
“你喝酒了?”林若音忽然开口。
陆延被问得一怔,随即脸上泛起一丝不自在的潮红。
“没有。”他摇了摇头,“我没喝酒,我是认真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盘旋在心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每当焦头烂额的时候,好几次我都想到你。想着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着再难也要坚持下去,把事情摆平,然后等你回来,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他往前又逼近了小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有些逾越。林若音能闻到他身上一股侵略性的气息。
“若音,”陆延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就在林若音的耳边,“我们,做真夫妻吧”
“陆延。”林若音吓了一跳,立刻往后退了半步,同时打断他。
但陆延不理会,继续说:“林若音,我爱上你了。”
她先是大感意外,随后认真地看着陆延急切的眼眸。
半晌,林若音缓缓地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十足清晰,“你现在的感觉,和你当初在生日宴上,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演恩爱,非要请徐加来,非要在他面前证明什么,是同一种东西。”
陆延脸上的血色和急切一起褪去,嘴唇动了动,想反驳。
“那不是爱,陆延。”林若音的声音反而轻了下来,像是大姐姐语重心长的安抚,“那是胜负欲,是被触动领地意识后的占有欲,是一个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的大男孩,突然发现某样东西似乎不完全属于自己时,想要抢回来的本能。”
是安抚,但在此刻陆延听来,只有明晃晃的一个意思,拒绝。
很显然,陆延从来没有学习过应该如何面对拒绝。
空洞感和冰冷的寒意一点一点缠上他。
“那什么是爱?”他一直极力克制,声音最终还是发颤了,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刻,“是徐加对你的纠缠报复叫爱?”陆延的语调拔高,充满了讥讽,“还是你对徐加的念念不忘叫爱?”
“陆延!”
“回答我!”
对话彻底失控了。
林若音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陆延以为她会反驳,会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而在他看来,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请你出去。”林若音看着陆延逐渐猩红的眼睛,偏过头,最后只留给他这四个字。
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陆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陆延的目光突然被一道微光攫住。
林若音的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他从没见过的项链。
银链很细,坠着一颗温润的月光石。款式简单,甚至有些粗拙,带着不属于任何一线品牌的质朴感,颇有种东南亚手工艺的野生气息。
“这是你去吉隆坡买的?”陆延的视线从项链移向林若音的脸。
林若音眼中一闪而过的戒备,没有逃过陆延的眼睛。
陆延的眉头深深拧起,一个让他五脏六腑都瞬间冻结的猜测浮了上来,“徐加送你的?”
沉默。
比刚才更长、更折磨人的沉默。
她没有否认。
陆延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随即又被一股灼热的怒意顶了上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手已经伸了出去,想要抓住那个碍眼的坠子。
“别碰。”
就在这时,林若音猛地侧身避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她看向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无误地浮起了抵触。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僵硬地停住了。
陆延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又看向她护住项链的姿态……
“好。”他突然咬着牙笑了起来,“林若音,你真好。”
说完,他狠狠摔门而去。
巨大的声响在宅邸里回荡,震得墙上的画框都微微颤抖。
……
翌日,墨核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屏幕正播放着东南亚市场的拓展数据,徐加坐在主位,听着下属的汇报。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惊愕地回头。
陆延站在门口。
他带着一种躁郁的气息,目光直直地锁定了主位上的徐加。
周徽立刻起身,试图阻拦:“陆先生,我们正在开会,请您……”
“滚开。”陆延用手背格开周徽,盯着长桌尽头那个身影,继续向前。
会议被迫中断。几位高管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周徽上前半步,预备再次阻拦。
“让他过来。”
主位上的声音平静响起。
徐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掠过一丝无畏和冰冷的厌恶。
陆延在长桌前站定,与徐加对视。
“徐总,”陆延冷笑了一声,“挺忙啊,一天天,又要管理公司,又要打击对手,还要抽出时间抢别人老婆。时间管理得这么出色,不出本书,真是可惜了。”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在场人皆瞳孔大睁,头皮发麻,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徐加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连眉梢都未动一下。
倒是周徽听不下去,出声说:“陆先生,您继续这样的话,我叫保安了。”
陆延扫了周徽一眼,转回徐加:“徐总,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我本来也不想这样。但近期,您对我太太的过度纠缠,已经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困扰。女人心慈,不说重话,但作为她的丈夫,我想我有必要,也有责任,亲自来向您表明态度。”
他微微抬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众人耳中:“我希望一切都只是误会。从今往后,无论公事私谊,都请徐总对我太太保持应有的界限和分寸。”
陆延的每一个词,都像精心打磨过的暗示,精准地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徐加在林若音生日宴上送出的那幅私密画作。
东南亚项目,据传也是徐加点名要林若音亲自对接同行。
……
陆延的话音落下。
没有人敢发出哪怕最细微的讨论声,但眼神已经心照不宣。
陆延感受着这股氛围,脸上掩不住一丝快意。
“是吗。”就在这个时候,徐加终于开口了。
“但据我了解,”徐加继续,不徐不急,“陆总的无能、陆氏每一次面对危机时将她一个人推到台前,独力支撑,四处救火,似乎才真的让她困扰。”
连眼神交换都停止了。
所有人都凝固在原位。
被这番毫不留情,但直指要害的揭穿震得心神俱颤。
陆延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徐加不再看他,目光平静地转向周徽:“周徽。”
“是,徐总。”
“送陆先生出去。”徐加的语气淡得,像在吩咐清一清碍眼的杂物。
陆延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发现所有反击的言辞都在对方精准而残酷的指控下显得苍白。
他精心搭建了舞台,却发现自己成了小丑。
最终,在周徽做出“请”的手势之后,陆延猛地转身。
会议室里重新恢复秩序。
徐加目光扫过尚未完全从震惊中回神的下属们,声音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继续。”
……
之后几天,陆延承包了各大新闻热点。
今天被拍到在夜店门口与多名嫩模搂抱,举止亲昵;明天又被曝出在私人会所豪赌,输掉惊人数字。
每一桩丑闻爆出,陆氏的股价就会应声下跌几个点。董事会里怨声载道,陆鸿煊亲自打电话把陆延叫回家,父子二人在书房大吵一架,最后以陆延摔门而去告终。
林若音对此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她没有试图联系陆延,也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任何言论。
尽管长枪短炮瞬间对准了她。
“陆太太,关于陆先生最近的新闻您有什么看法?”
“陆太太,陆先生多次被拍到行为失当,是否代表你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有传闻说陆先生是因为在商业上被徐加先生全面压制,心态失衡才放纵自己,您认同这种说法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若音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要么快步走开,实在无法突破人墙,她就平静地看着镜头。
记者们被她这种沉默的气场压得有些发怵,但又不甘心放弃这么大的新闻点。其中一个胆大的记者提高声音问道:“陆太太!陆先生昨天在另一个场合接受采访时,亲口承认了那些绯闻,还说‘就算我乱搞,林若音也还是我陆延的太太,这辈子都改变不了’。您对此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这句话问出来,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镜头都死死盯着林若音的脸,试图捕捉她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林若音皱了下眉头,还是没有回答。
……
新闻闹得很大,占据头条好几天,自然也传到了徐加的耳朵里。
办公室里,徐加对着平板,正在看那段采访的回放。
画面里,陆延带着醉意和满不在乎的嚣张,对着镜头说出那句话:“……就算我乱搞,林若音也还是我陆延的太太,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然后,镜头切到陆氏门口,林若音被记者们围堵推搡。
徐加静静地看着。
一遍。
又一遍。
周徽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老板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凝固的寒意。
终于,徐加关掉了平板。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徽。”徐加开口。
“徐总。”
徐加的声音平稳地流淌在寂静里:“我要陆氏集团彻底消失。”
周徽感到后颈微微发凉,但他没有任何犹豫,“明白。”
简短的对话后,办公室重新归于沉寂,但空气里弥漫的,已是山雨欲来,摧毁一切的肃杀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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