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年节的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府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宁静里，悄然掺杂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微妙的张力。
　　玉生待你依旧无微不至，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纵容。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将你与外界的联系彻底隔绝，有时甚至会主动与你提及一些京中趣闻，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夫妻间的闲谈。偶尔，柳文澜派人送来的节礼或书籍，他也不再一律退回，而是会拣选些他认为无害的、风雅的小物件，留下给你把玩，语气淡淡地评价一句：“文澜眼光倒是不俗。”
　　你心中那份因柳文澜而起的隐秘悸动，在这般默许甚至可称是“引导”的姿态下，如同得到春雨滋养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蔓延生长。你开始会在玉生面前，小心翼翼地提起从嬷嬷或侍女那里听来的、关于柳府或柳文澜的零星消息，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唇边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不置可否。有时，他会抬手为你理理鬓发，状似无意地接一句：“文澜于金石一道颇有造诣，你若有兴趣，日后或可向他请教。”那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在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你渐渐明白，玉生那晚在灯市马车上的话，并非一时兴起。他是在认真地、以一种你无法理解的复杂心态，为你，也为他自己，规划着一条或许无法避免的道路。你看得出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隐痛与挣扎，这让你心疼不已，愈发依赖他，恨不能将整颗心都掏出来证明你的忠诚。可另一方面，柳文澜那墨蓝色的身影，那无声的呼唤，那沉稳克制的目光，又像是一道魅惑的影子，时时撩拨着你年少而未经世事的心弦。
　　这种矛盾撕扯着你，让你在玉生面前，时而格外黏人，时而又会不自觉地走神。
　　这日午后，柳文澜竟亲自登门了。理由是为答谢年节时玉生送回的回礼，并带来几卷新寻得的前朝碑拓，邀玉生一同品鉴。
　　他坐在厅中，姿态比以往更为收敛，与玉生谈论碑帖源流、笔法筋骨，言辞恳切，目光清正，几乎完全收敛了那身风流意气。只有在玉生起身去取另一本古籍对照时，他的视线才极快地、如同蜻蜓点水般从你脸上掠过，那里面蕴含的专注与克制，让你心跳漏了一拍。
　　玉生拿着书回来，似乎并未察觉这瞬间的交流。他坐下，将书摊开，与柳文澜继续讨论，偶尔还会转头问你一句：“卿卿觉得这幅字的气韵如何？”那态度自然得仿佛柳文澜只是一位寻常的、来与男主人论道的友人，而你是恰好在一旁陪伴的女主人。
　　你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柳文澜却微微一笑，接口道：“嫂夫人灵心慧质，虽不精于此道，但直觉往往最是精准。这幅字看似朴拙，内里却锋芒暗藏，正如……”他话语微顿，目光再次扫过你，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璞玉浑金，自有其内蕴光华。”
　　他这话，既赞了字，似乎也暗合了对你某种特质的解读，却又丝毫不显轻浮，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玉生闻言，抬眼看了看柳文澜，又看了看你微微泛红的脸颊，眸色深沉了一瞬，随即化为一声极轻的哂笑，仿佛在笑柳文澜这迂回的奉承。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将话题重新引回了碑帖本身。
　　柳文澜此次拜访，停留的时间不长不短，言行举止无可指摘，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切磋学问而来。告辞时，他对着玉生与你郑重行礼，目光在你身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掠夺性的欣赏或试探，而是沉淀下來的、一种近乎郑重的……确认。
　　送走柳文澜，玉生回到厅中，见你仍站在原地，望着门口出神。他走到你身边，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将你拥入怀中，只是静静地看着你。
　　你回过神，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去拉他的手。
　　他却避开了，抬手，用指尖轻轻抬起你的下巴，迫使你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令人安心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近乎审视的锐利。
　　“卿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你看，文澜此人，才学是有的，品性……他虽性情不羁，但骨子里自有傲气与底线，并非那等轻浮浪荡之徒。”他顿了顿，仿佛在进行某种审慎的评估，“且他于我，总归存着几分情面与敬重。至少，懂得分寸。”
　　你的心猛地一沉，被他话语里那种评估货物般的语气刺伤了，眼圈瞬间泛红：“玉生，你……你为何要说这些？我说过，我只要你……”
　　他看着你泫然欲泣的模样，那锐利的目光渐渐软化，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妥协的叹息。他伸出手，将你轻轻拥入怀中，力道却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满独占的强势，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某种枷锁后的无力。
　　“我知道，我的卿卿心里，自然是以我为重。”他吻着你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可你还这样年少，见过的风景那样少……我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将你拘在这一方天地里。”
　　他将你搂得更紧些，像是要从你身上汲取力量。
　　“文澜……他至少是我知根知底的人。有他在，至少能帮你挡去许多不必要的狂蜂浪蝶。”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说服你，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这辈子……有我们两个护着你，大抵……也够了。”
　　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和话语里那份深沉到近乎悲凉的无奈与纵容，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你明白了，他并非不痛，并非不在意，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你铺设一条在他看来最“安全”的路。他选择了对他威胁最小、也最能与他一同“守住”你的柳文澜。
　　这份认知，让你心如刀绞，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动容。你紧紧回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玉生……对不起……”你哽咽着，不知为何要道歉。
　　他却轻轻捂住了你的嘴，摇了摇头，重新恢复了那副温润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沉淀下某种再也无法抹去的暗色。
　　“不必说这些。”他替你擦去眼泪，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柔，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
　　他轻轻拍着你的背，像安抚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声音喑哑：“傻卿卿，不必道歉。是这世道……亦是人之常情。”
　　他闭上眼，将下巴抵在你发顶，掩去眸中翻涌的暗潮。
　　妥协，是为了更长久的占有。接纳柳文澜，是为了杜绝后来者。他的卿卿，这辈子，有他温玉生，再加上一个知根知底、且受他制约的柳文澜，便已足够。
　　至于心底那点被分割的不甘与刺痛，他会慢慢习惯。只要他的卿卿，最重要的那颗心，始终系在他身上，便好。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预示着又一场冬雪将至。而你依偎在玉生怀中，清楚地知道，有些界限已经被打破，有些格局，已然不同。前路是更为复杂的纠缠，而你的心，在这份被默许的“诱惑”与刻骨的愧疚中，摇摆不定，却又隐隐生出一种……连自己都害怕面对的、隐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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