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晕倒成了笑话
宴会厅里的灯光亮到刺目。
舞台中央的追光打在那对新人身上,白纱如水,西装笔挺,所有人都在为他们鼓掌——酒店吊灯震落下成片的金光,像是整座城市都在替他们祝贺。
顾念晚站在人群最边缘。
高跟鞋跟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她却有一种脚下踩的是空气的错觉。
刚才那一瞬间,三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灯光照得每一张脸都清清楚楚。
宋临川的眼神,只一瞬间的停滞。
紧接着,他微不可察地垂了垂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牵着新娘的手走向舞台中央。
沈青岚的笑更漂亮。
她侧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唇角弧度优雅,眼尾的冷意却像一把刀,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仍旧能割得人皮肤发疼。
仿佛那个被他们同时看见的小女孩,从来不在他们的人生剧本里。
掌声轰然,像潮水一波一波砸在她耳膜上。
顾念晚觉得,好像有人在她脑子里塞了一团棉花。
那些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隔了一层又一层玻璃,模糊又失真。
她指节死死扣着手里的帆布包,指甲陷进掌心,疼得厉害。
可那点疼,跟胸腔里翻涌起来的东西比起来,还是太温柔了。
她看着舞台上那对完美的新人,一瞬间有点分不清——
自己到底是十九岁的顾念晚,还是五岁那个站在灵堂门口,被人一把推开的孩子。
那天,父亲的遗像摆在花丛中间,蜡烛的火光摇晃,她哭到窒息,抓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的袖子问:“爸爸呢?爸爸呢?”
没有人理她。
今天,所有人都在笑,新娘的头纱像一小片白色的云,落在那男人肩上。司仪声情并茂地念着他们的爱情故事:
“有请我们的新郎新娘,从相遇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
“——终于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
顾念晚忽然想笑。
她喉咙里发出一点极低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那更像是一声被堵在胸腔里的呜咽。
她的心跳得太快了。
“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在眼眶后面,光线开始拉长,舞台上那一切像被玻璃罩住,离得越来越远。
“小姐,您没事吧?”
旁边有服务生似乎注意到了她脸色不太对,小声问了一句。
顾念晚想说“没事”。
嘴唇动了动,却一点声音也挤不出来。
她觉得有点热,又有点冷。热得发烧似的,冷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起鸡皮疙瘩。
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远去,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
“晚晚——”
仿佛有谁在叫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老又很温柔,带着一点喘气声:“念晚,慢一点跑,小心摔倒。”
像是外婆,又像是……已经听不见的父亲。
她想抬眼去找,却只看见一片被灯光照得惨白的天花板。
映在上面的,是沈青岚无懈可击的笑。
下一秒,脚下一软。
世界突然被谁关了灯。
视线从舞台、地毯、人群,一寸寸抽走,最后全部坍缩成一个黑点,把她整个人吞了进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
“哎?那边那位小姐——”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
原本整齐划一的掌声轰然散开,前排几桌宾客站了起来,视线齐刷刷朝人群外侧看去。
靠近过道的位置,一个穿浅色裙子的女孩软软地倒下去。
手里的帆布包先滑落在地,拉链没拉好,里面的东西滚出来——几件折得规矩的换洗衣物、一小瓶廉价香水、一摞还没来得及塞回去的复习资料,还有一个老旧的钱包。
东西撒了一地,格外碍眼。
“天哪,晕倒了?”
“刚才还好好的啊。”
“快、快叫人!”
离她最近的礼宾生赶紧冲过去,半蹲在她身边,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脸:“小姐?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女孩没有反应。
她脸色白得吓人,睫毛贴在眼皮上,像刚刚被人狠狠按下了“关机”键。
礼宾生心里一惊,冲身后的同事喊:“快叫酒店医生!把担架推过来!”
酒店的音响仍旧在放着音乐。
婚礼进行曲没能立刻停下,中段被硬生生卡了一下,接了一首略显尴尬的纯音乐,像是后台有人慌慌张张地按错了键。
“发生什么了?”
“哪来的小姑娘,喝多了吧?”
“看着不像……穿得挺朴素的,怎么跑到这种酒店来?”
人群窸窸窣窣地挪动。
有人探头,有人踮脚,也有人干脆掏出手机,缩着脖子往人堆里举高一点,镜头对准地上那一团倒下去的身影,试图捕捉点“花絮”。
“别拍别拍。”有礼仪小姐面色难看地压下几个脑袋,“请各位宾客先回座,这边交给我们处理。”
有人不满地哼了声:“这又不是啥大事,一晕就当场抬走,多影响气氛啊。”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声音压得不高不低,刚好能被周围几桌听见:“我看啊……不一定是晕。”
“什么意思?”
“刚才她站的位置你没看见吗?一直盯着新郎看。”
“……真的假的?”
“这年头小姑娘啥没有,只要脸皮厚。”那人笑了一声,眼尾的褶子挤在一起,“不会是新郎的小三吧?”
周围人一愣。
紧接着,有人吸了口气。
“你乱说什么呢?”
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亮了起来。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们自己听出来的。”
“啧,真要是……那可比电视剧还刺激。”
“别闹,今天可是沈总的婚礼,你以为谁都能闹场子?”
“那更有看头了不是?”
那几个人一边假装嫌弃,一边不约而同把视线朝那边扫过去。
礼宾生已经跟酒店的急救人员一起,把女孩抬上了临时推来的折叠担架。
她瘦得厉害,裙摆被礼宾生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头发散了一点,遮住半边脸。
“哎,她手机掉了。”
一个服务员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聊天界面停在那一行——
【宋叔叔,我到了。】
整齐的四个字,还有一个还没来得及被点开的蓝色头像。
服务员楞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到女孩帆布包里,拉上拉链。
这一瞬的小动作,却被刚才那桌八卦心最重的中年女人看见了。
她眼睛一眯,压低声音:“看见了吗?‘宋叔叔’。”
旁边人会意:“啧,这称呼……我懂了。”
“你就说,我说得有没有可能?”
“别说了,再说要被赶出去——”
几个人口头上互相提醒,笑声却止不住地往外冒。
那笑声在音乐底下若有若无,像一阵细小的针雨。
**
舞台中央,司仪也听到了动静。
他的职业笑容几乎没崩,只是稍稍顿了一秒,很快便用多年练来的技巧把话重新串上:“看起来,我们今天的婚礼实在太激动人心了,有位小姐因为太感动,刚刚有些不适——”
“不过没关系,酒店的专业团队已经及时处理。”
“在这里,也祝她一切平安顺利。”
“我们把掌声,再一次送给现场所有见证这份爱情的朋友,也送给我们新人,好不好?”
掌声,再一次响起来。
这一次,比刚才更用力一些,仿佛每个人都在拼命用这种方式阻挡可能出现的“意外”。
追光灯稳稳锁在新郎新娘身上。
宋临川握着沈青岚的手,那只手明显有一点凉。
她却笑得很完美,偏头看他:“怎么,紧张了?”
“……”宋临川喉结动了动,“没有。”
他的视线越过灯光,落在宴会厅后方一瞬。
刚才人群散开的缝隙里,他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倒下去——
像两年前在医院走廊里,那个抱着外婆膝盖,哭到抽噎的小女孩。
他的心在那一刻狠狠一沉。
指尖控制不住地收紧。
沈青岚被他握得有些疼,下意识皱了皱眉。
台下的掌声、司仪的笑声、摄影师“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全部在耳边混成一团。
“宋总,新娘请看这边——”
“再靠近一点,两位可以对视一下。”
“来,我们数三下,一起看向镜头。”
一连串的提示,把他硬生生拽回舞台中央。
他不得不松了松力道,配合着转头、微笑、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脱稿。
想要甩开所有人,从舞台上走下去,顺着刚才担架被推走的方向跑过去,确认她是不是还在呼吸,确认她是不是……
可这是他用十几年攀爬换来的顶峰。
是他从小镇混混一路爬到江庆市顶层的封顶一跃。
只要这一跃,他就能真正拥有这座城市里最锋利的一块权力——盛泰。
只要站稳一步,后面的棋,才有资格继续下。
宋临川缓慢地吸气,吸满整个人的肺。
他在内心深处,把那个几乎要冲破胸腔的冲动,一寸一寸按回去。
然后笑了一下。
那笑跟镜头里每一张照片里的笑一模一样:得体、温柔、恰到好处。
像昨晚那个按下“共享位置”按钮的男人,从来不是他一样。
台下的助理凑到舞台边,悄声汇报:“新郎,新娘放心,那位小姐只是暂时性晕厥,酒店医生已经检查了,没有大碍,先送到楼上的休息套房里了。”
沈青岚的睫毛动了一下。
她眼睛看着下面某个点,唇边笑意更深:“辛苦了。”
助理识趣地退下去。
手指被人轻轻收紧。
她侧过头,看见的是宋临川略微发僵的侧脸。
“怎么,怕了?”她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听得见,“怕过去,被人拍下来?”
“……”宋临川喉咙哑了哑,“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是啊。”
沈青岚眸光落在台下,落在刚才那一片已经恢复平静的地毯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从来没倒下过一个人。
“既然是我们的婚礼——”她笑容浅浅,眼神却冷得如冰,“那就继续演好这出戏。”
她松开他的手,反过来挽住他,抬头看向镜头。
摄影师捕捉到这一幕,立刻眼睛一亮:“好,新娘这边表情非常好!两位靠近一点,可以亲一下嘛?”
“亲一下——亲一下——”
不知道谁起头带了一句,底下有人起哄,气氛再一次被往上抬。
所有人都在等那一刻。
没有人在意楼上的某间套房里,一个小姑娘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登记,就被匆匆安置在柔软的床上。
**
酒店楼上,安静许多。
急救箱被打开,白色的药箱放在茶几一角,里面的纱布和酒精瓶晃了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顾念晚躺在床上。
她的脸色总算有了一点血色,呼吸平稳,只是眉心紧皱,像是在什么噩梦里挣扎。
“血压正常,血糖偏低一点。”酒店的驻场医生合上听诊器,“应该是低血糖加情绪激动,引起一过性晕厥,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礼宾生低声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用,情况不严重。”医生摇头,“不过最好还是有人守着,万一醒来情绪不稳定,会有点麻烦。”
“那……要不要通知家属?”
“她一个人来的。”礼宾生有点犯难,“问不到联系人。只知道她刚才在门口说是找宋、宋总的客人。”
医生挑了挑眉:“宋总?”
“就是今天的那位新郎。”礼宾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赶紧闭嘴,“哎,反正,上面让先安置在这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
酒店的客务经理走进来,低声交代:“婚礼那边不允许有太大波动,这位小姐的事情,先不要往外说。等她醒了,让她填一下信息表,看是要自己离开,还是需要我们帮忙联系朋友。”
“好。”
“她的东西呢?”
“都在这。”服务员把那只帆布包放在床头。
包是旧的,角落磨得发白。拉链被拉开了一点,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衣服边角。
手机就在最上面。
屏幕黑着,偶尔亮一下——
是未接来电的提示。
【外婆】两个字在屏幕上闪了一下,很快又熄灭。
没人注意到。
客务经理合上窗帘,挡住外面远远传来的音乐和喧嚣,把房间重新推回到安静的阴影里。
“关好门。”他说。
“是。”
门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楼下,婚礼进行到交换戒指的环节。
掌声、祝福、笑声,全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好几层地板,依旧隐约能听见。
顾念晚在无边的黑暗里,缓慢下坠。
她不知道,自己晕倒的样子,在别人眼里,已经成了一场可以拿来当谈资的笑话。
她也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小三”这个词,会被莫名其妙地扣到她头上,成为她往后很多年的一个阴影。
她只是在黑暗里,下意识伸手去抓什么。
什么也抓不到。
只有远处一点隐约的光——
透过厚厚天花板和层层水晶吊灯,照在舞台中央那对新人身上。
他们相视而笑,戴上戒指。
而她,被彻底挡在光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