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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间计
“宫大人,你说,等平定此次燕北余孽之乱,陛下会允我留在北境,独当一面吗?”
被唤作宫大人的女官从卷轴中抬起头来,看向对面同她对坐之人。那人还披着今下午操练时的甲胄,脸上沾着燕北的泥尘,正专注殷切地望着她。
正是曾经的燕北大将,姬长月。
姬长月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我不想永远做个被监视、被摆布的棋子。燕北这片天地,终有一日会纳入我手下。届时……”
他目光转向静默的宫青鸾,“届时……或许也能有几分自在。”
宫青鸾依旧沉默,手指转着茶杯,眼帘低垂,遮住了所有情绪。她没有回应他的试探,也没有出言警告。但姬长月知道,她不会将今夜这些话当作把柄递出去。燕北苦寒,这种无言的默认已是一种难得的亲近。
就在他心绪浮动之际,一个“绝佳”的机会,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在了他的面前。
“报——”
一名他早年安插、诈降潜入燕北军旧部的心腹快步走进,跪下,倒豆子般开始禀报。
燕北军残部因李危战死,群龙无首,军心涣散,对朝廷接管极度抵触,已多日拒不操练。更惊人的是,一直忠于李危的赵旻部,竟有异动。他们计划秘密越过国界,与北狄一部会师,意图借北狄之力反扑。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几样东西,递到姬长月面前:一份行军路线图,一张赵旻签了字的密报,甚至还有盖着模糊印信的军书抄本。
证据就在眼前,让人不信都难!
巨大的兴奋瞬间冲昏了姬长月的头脑。若能一举歼灭赵旻这部李危最后的死忠,擒杀意图通敌的赵旻,他姬长月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将无可撼动。到那时,他就是平定北疆的功臣,是燕北的新王!
他立刻将情报密奏皇帝。起初,多疑的皇帝尚有犹豫,但在姬长月呈上那些“铁证”后,疑虑被打消了。旨意下达:命姬长月率精兵,联合部分朝廷驻军,前往指定山谷,务必全歼叛军!
“宫大人,且看我此次凯旋!待我归来,这北境,当有我一席之地!”
行动伊始,异常顺利。他们根据情报,悄无声息地潜入那条偏僻的山谷。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远远望去,谷底果然有星星点点的篝火,还有几十顶散布的帐篷,影影绰绰,与情报描述的赵旻部临时休整的情形一般无二。
姬长月心中大定,下令部队呈包围之势缓缓合拢。箭在弦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周围落针可闻,只有风和压抑的呼吸声。
先锋小队如同鬼魅般摸近了营地边缘。一名身手矫健的士卒,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最近一顶帐篷的门帘,探头向内望去——
空的!
紧接着,旁边几顶帐篷也被迅速探查。
全是空的!
那摇曳的篝火,只是架在几根木柴上徒劳地燃烧;那散布的营帐,里面除了冰冷的空气,空无一物!
不好!是计!
姬长月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就在他意识到不对,想要下令撤退的瞬间——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惊雷,从山谷两侧的密林、乱石后猛然爆发!无数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他们穿着杂乱的、类似北狄流寇的皮袄,脸上涂抹着黑灰,但手中的弯刀挥舞出的,却是燕北军最熟悉的、悍勇无比的战阵刀法,箭矢如同疾风骤雨,精准地射向陷入混乱的朝廷军队。
这哪里是北狄散兵?这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精锐,是那些“卸甲归田”的燕北军!
完了!
姬长月脑中一片空白。抵抗迅速被瓦解,队伍被分割、包围。鲜血染红了枯草,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自己也只能在几名死忠的拼死护卫下,狼狈地杀出一条血路。
什么凯旋,什么功勋,全都成了泡影。挥舞的北狄长刀贴着他的脸冒出寒光,终于,最后一名守在身边的副将也倒下了。
姬长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他骑在马上,浑身是血,后背的伤口暴露在冷空气里,汩汩流着血。甲胄破损,发髻散乱,曾经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功败垂成的颓丧。
燕北军……李危……赵旻……
这几个名字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回荡,恨意,在死里逃生的侥幸中熊熊燃起。
只要他姬长月还活着,就决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是鱼死网破!
在离营帐两三里处,宫青鸾带着一小队人马接应到了他。
看到他这副模样,青鸾依旧没有说话,默默地递过水囊让他咬着,右手执一壶药酒倒下去。姬长月闷哼一声下意识躲,被宫青鸾一把抓住。二人不发一言。
一路上,姬长月浑浑噩噩。他不明白,为何万无一失的情报会变成致命的陷阱?那个传递消息的“心腹”……难道他早已被赵旻策反?还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针对他姬长月,或者说针对朝廷的、精心设计的圈套?
燕北是一盘棋,他自以为能跳出棋盘,却始终被更高明的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护卫的宫青鸾,心中一片冰凉。
回到京城,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封赏。而燕北……那片他渴望征服的土地,如今更像一个张开了巨口的深渊,吞噬了他的野心,也几乎吞噬了他的性命。
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汤药,轻轻地放在李危手边。
“初步清点,此次山谷伏击,我军依托地利,以微乎其微的伤亡,歼灭、俘获朝廷官兵约三千余人。缴获军械、马匹若干,已按计划分散隐匿。姬长月所部主力遭受重创,其本人……在亲卫拼死护卫下,侥幸突围,据眼线报,已由一名女官接应,逃往京城方向。”
李危端起药碗,眉头都未皱一下,将那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咽下最后一口,他沉思片刻,缓缓道:“姬长月……经此一败,他在皇兄心中,已是一枚弃子了。”
赵旻点头,“不错。他此番不仅损兵折将,更坐实了‘急功近利、指挥失当’的罪名。不仅失了信任,甚至可能追究他谎报军情之责。”
李危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木桌面,沉吟道:“皇兄此番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只怕……他会从其他地方施加压力。”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京中……眼下不知是何光景。”
赵旻察觉到李危的紧绷,立刻明白他心中所忧。他斟酌言辞,说道:“将军放心,京城方面,我们并非全无耳目。韩老将军为人沉稳机警,对您忠心耿耿,他冒险留在京城,定会设法与王府取得联系,将娘娘的消息传回。”
李危沉默了片刻。他深知皇兄李弘的为人,狠辣多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己“身死”,燕北军看似群龙无首,但皇帝必然担心燕北军的蛰伏。温愫作为他明面上唯一的“软肋”,留在京城,无异于置身虎口之上。
龙袍事发,皇帝就曾试图将温愫带走作为人质。如今自己“已死”,皇帝会如何对待温愫?是继续用他作为钓饵,引诱可能存在的燕北残余势力?还是觉得他已无价值,随意处置,甚至……用以泄愤?
各种不好的猜测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种近乎无力的焦灼。纵使他能在这北地翻云覆雨,却无法立刻护住那个在京中孤立无援的人。
“韩老……一定要尽快带来消息。”李危的声音低沉而迫切,“必须探清王府现状,知道……他是否安好。”
“末将明白,”赵旻重重点头,“已加派了人手,在约定好的几条线路上接应,只要韩老将军那边一有动静,我们定能第一时间知晓。”
李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桌面上那张简陋的燕北地图,却始终难以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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