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为霜

　　“玩家夏欣爱确认死亡。第一轮所有游戏结束，所有玩家返回现实世界24小时！”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傅砚的耳膜，余音在空荡的脑海裏反复回荡。眼前奢华的公寓陈设逐渐模糊、虚化，最终被那抹已然凋零、曾经鲜活烂漫的巨大紫色身影，以及最后凝固的、刺目的暗红所取代。

　　回到现实世界的顶层公寓，傅砚将自己放逐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琉璃人偶。窗外，整座城市的霓虹如同无数濒死的星辰，在他极光色的瞳孔裏明明灭灭，却点不亮一丝光亮。那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浸入骨髓的、连指尖都透着的疲惫，以及对那抹最终消散的紫色的、挥之不去的茫然与……负罪感。他记得夏欣爱挽着他手臂时，那全然信任的、娇憨的温度。

　　就在这时，身后丝绒沙发上，他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幽蓝的光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来自那个他骨髓裏都刻印着的号码、简洁到近乎粗暴的指令：

　　「过来。」

　　发件人：陆淮。

　　傅砚纤细得近乎脆弱的手指，捏紧了冰凉的手机边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极光色的眼眸清晰地倒映着那两个字，如同烙印。

　　第一个涌上心头的情绪，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惊讶。

　　陆淮？

　　那个永远从容不迫、连表达不悦都带着上位者温和疏离的陆淮？那个连下达最严苛商业指令都会斟酌词句的陆淮？怎么会用这样……近乎失态的、赤裸裸的命令口吻？这太不像他，像一片始终平静无波的海面下，骤然露出了冰冷而狰狞的礁石，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

　　一丝疑惑紧接着如藤蔓般缠绕上来。陆淮身边从不缺乏顶级的诱惑，各色男女如同过江之鲫。傅砚从不认为，自己在陆淮那深不可测的心中，能占据什么不可替代的位置。他只是一个被精心豢养的“商品”，一个需要时刻回报其价值的“金丝雀”。陆淮给予他一切，却从未真正索求过什么，除了那句看似轻飘飘的“好好活着”。

　　然而，惊讶和疑惑之后，另一种更深的、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浮现——一种带着认命的疲惫，又掺杂着隐秘不安的了然。

　　看来，是这只金丝雀“该报恩的时候”了。

　　从孤儿院“清晏堂”那个灰扑扑的、躲在角落裏看别人被领养的小男孩，到如今站在聚光灯下、受万人瞩目的所谓顶流，他所有的一切，衣食住行，名声地位，乃至这条命，都是陆淮给的。陆淮一直像个耐心且慷慨的收藏家，从未急切地索取把玩。而这突如其来的、不容置疑的召唤，反而让傅砚一直悬着的心，有种靴子终于落地的、近乎荒谬的“踏实感”。

　　他起身，像执行一个既定程序，走向衣帽间深处那个从不轻易开启的定制衣柜。指尖触到门把手时，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里面，孤零零地挂着一套陆淮助理早前送来的“便服”。当时他只以为是寻常礼物，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它的真正用途。

　　触手冰凉柔滑，如同第二层皮肤。这是一套顶级桑蚕丝制成的睡衣，薄得近乎透明，对着光能隐约透出身体的轮廓。颜色是极其浅淡、几乎纯白的樱花粉，与他荧幕上那些华丽繁复的打歌服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脆弱易碎的纯净感。深V的领口毫无保留地暴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与精致的锁骨，仅靠腰间一根细带和几枚小巧的珍珠母贝扣子维系着摇摇欲坠的遮掩。

　　傅砚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人影有着过分精致的容貌，此刻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生气的瓷娃娃。平日裏炫目的彩虹发丝也显得有些黯淡，左眼下的泪痣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如同凝固的泪滴。极光色的眼眸裏，光芒复杂地流转着，有认命的平静，有对即将到来之事的茫然无措，而在更深、更隐蔽的地方，则藏着一份他从未敢宣之于口、连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卑微的期待——期待什么呢？期待这不仅仅是“报恩”？期待陆淮的目光，能穿透这层皮囊，看到一点点……真实的他？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水蜜桃味的清甜，却无法驱散胸口的滞涩。他推开通往主卧套房的、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陆总，我来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颤抖，像羽毛扫过心尖。

　　门内传来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回应，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仿佛暴风雨前沉闷的雷鸣：“进来。”

　　傅砚推开门。陆淮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躺在床上，而是姿态紧绷地靠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裏。他穿着深色丝绒睡袍，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与一小片结实的胸膛。黑茶色的大背头依旧一丝不苟，如同他平日示人的严谨，可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却如同凝聚了所有风暴的中心，正牢牢地、极具穿透力地锁定在他身上。那目光裏带着审视，带着研判，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怒意。

　　陆淮的目光，如同有了实质的重量，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傅砚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睡衣，扫过他暴露在微凉空气中、微微起伏的精致锁骨，最终，落在他那双盛满了困惑、不安与一丝隐秘期待的眼眸上。空气仿佛被冻结，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是不是觉得……”陆淮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带着一丝自嘲的、喑哑的裂痕，“我现在像个彻头彻尾的、乘人之危的混蛋？”

　　傅砚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那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公式化的恭敬与疏离：“陆总您言重了。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傅砚。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他试图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定义成一场冰冷的、各取所需的交易，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那颗早已摇摇欲坠的心。

　　然而，这句试图划清界限的话，却像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陆淮看到他眼中那努力维持的平静和刻意的疏离，一种被“物化”、被推远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他，混合着之前积压的嫉妒与失控感，轰然引爆！他恨！恨自己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投入了如此多的心血，却还是没能让这只金丝雀放下所有戒备，只能用这种“履行职责”的、该死的姿态来面对自己！

　　“听候吩咐？”陆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濒临崩溃的激动，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了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几步就逼近到傅砚面前，“在游戏裏，当江临渊要对夏欣爱下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听候吩咐’的！你看着我，眼神裏写满了‘不能这样’！你甚至想开口为她求情！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注定要牺牲的‘朱丽叶’，你下意识地想反抗我的决定！”

　　傅砚被陆淮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刺向他最柔软处的爆发惊得后退了一小步，脚跟撞到门板，发出轻微的闷响。极光色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裏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迷茫与受伤：“陆总……那是……那是因为计划还没完成，幸运值还没到100%，我怕……”

　　“怕计划失败？”陆淮打断他，向前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灼热交错。黑曜石般的眼眸死死盯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还是怕……她死？”

　　“我……”傅砚语塞，珊瑚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陆淮的质问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而残忍地剖开了他连自己都不愿深想、刻意忽略的瞬间。那一刻，看着夏欣爱那双全然信任、毫无阴霾的眼睛，听着她毫无心机的笑语，他确实产生了一丝……真实的不忍。那不是一个演员对剧本角色的共情，而是源于他本性深处的、对“生命”本身的怜悯。

　　“你看，你犹豫了。”陆淮的声音冷得像万载寒冰，带着一种被最深信任之人背叛时才有的、尖锐的痛楚与锐利，“我对你的要求，你把它当成冷冰冰的‘吩咐’。而一个陌生女孩的生死，却能让你下意识地想要违背我，甚至……对我流露出那种眼神。”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近乎捏碎骨骼的力量，抬起傅砚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不容许他有丝毫的逃避。

　　“我的宝贝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陆淮的眼底翻涌着黑色的风暴，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这意味着，我花了无数心血、自以为早已牢牢握在掌心的金丝雀，他的心裏，竟然为了别人，生出了反抗的念头，长出了不该有的软肋。”

　　这不是单纯的对夏欣爱的嫉妒，这是对绝对掌控权被挑战的暴怒，是对所有权出现裂痕的恐惧，是发现自己倾注所有却未能完全占据对方心灵的、挫败与恐慌的混合物！

　　“我不是……我没有想反抗您……”傅砚试图辩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压抑的哭腔。眼前的陆淮让他感到完全陌生而恐惧，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陆淮截断他所有无力的辩白，手臂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想要将他揉碎融入骨血的力道，将他不断颤抖的、冰凉的身体紧紧搂进自己滚烫的怀裏。单薄的的真丝睡衣隔绝不了任何温度，少年温热的肌肤、剧烈的心跳、以及那细微的、无助的颤抖，都清晰地传递过来。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带着古龙水的沉重香气，喷在傅砚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宣告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的主权。

　　“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心跳……”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柔情与不容置疑的霸道，“都只能属于我。”

　　“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淮不再给他任何思考、任何退缩的机会。他用一个带着宣告意味、不容拒绝的吻，彻底堵住了傅砚所有未出口的、软弱的言语与哽咽。

　　也將那只试图飞出掌心、对旁人流露出不该有善意的金丝雀，重新、更深地，拉回了名为“陆淮”的、华丽而绝望的牢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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