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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的安稳
邻市的春天来得早,古巷的墙缝里冒出了新绿的草芽,嫩得能掐出水来;红灯笼换了新的绸缎,正红的颜色在风里摇出细碎的声响,映得青石板路都染上几分暖意。云京背着画板走在青石板上,指尖捏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时不时停下来,对着斑驳的砖墙勾勒几笔,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巷子里的鸟鸣融在一起,格外悦耳。
“云小姐,又来画画啦?”巷口开杂货铺的老奶奶探出头,银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手里还拿着刚编到一半的竹篮,笑着递过来一把藤椅,“今天太阳好,不晒人,坐着画舒服。”
“谢谢奶奶。”云京接过来,在老槐树下坐下,画板摊开在腿上,上面已经画了半幅古巷的春景——黛瓦上的青苔晕染开淡绿,窗棂上的木雕刻着缠枝莲纹,还有墙角那丛探出头的迎春花,鹅黄的花瓣沾着点晨露,笔触轻快,带着勃勃生机,仿佛能闻到画里的花香。
自从负责“非遗进校园”的项目后,她常来古巷踩点,和剪纸的李婶学过折纸,看泥塑的张叔揉过陶土,一来二去和街坊都熟了。有时画得晚了,还能蹭到老奶奶递来的热乎馒头,就着她腌的萝卜干吃,听她讲年轻时在巷口挑着担子卖花的故事。这样的日子,像杯温吞的茉莉花茶,没有浓烈的滋味,却透着绵长的熨帖,喝下去,从喉咙暖到心里。
工作不算忙,每天处理完手头的事,下午就能溜出来写生。她的画技不算精湛,是大学时选修课学的皮毛,却胜在认真,画板上渐渐积累了厚厚的一叠——有公司窗外烧得通红的晚霞,有老家院子里母亲种的月季,有古巷里蹲在石墩上下棋的老人,还有……偶尔画到一半,笔尖顿住,留下的不规则空白。
那些空白里,藏着没画完的侧脸轮廓,没勾勒的挺直鼻梁,像被刻意抹去的影子。她知道那是谁,却不愿承认,只当是手误留下的遗憾,随手将画纸翻过去,继续画眼前的花花草草。
周末回家,饭桌上的话题总绕不开“终身大事”。母亲系着围裙在灶台前炖着排骨汤,蒸汽模糊了她的脸,状似无意地说:“隔壁村的王老师,跟你爸是老相识,他儿子在教育局上班,听说人很老实,脾气也好……”
“妈,我最近忙项目呢,‘非遗进校园’下周就要启动了,好多细节要盯。”云京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给母亲,笑着打断,“等忙完这阵子再说,不急。”
“忙忙忙,你总说忙。”父亲放下筷子,眉头皱着,手里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女孩子哪能总一个人飘着?总得有个家,遇事有人商量,生病有人递水,我们老了,也不能陪你一辈子。”
云京没接话,低头扒着饭,米粒在嘴里慢慢嚼着,没什么味道。她知道父母是为她好,可“家”这个字,在她心里有特殊的分量。不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不是到了年纪就该完成的任务,而是像老槐树的根,要慢慢扎进土里,枝丫缠绕着,才能在风雨里站稳,而不是一阵风就吹倒的浮萍。
她还没遇到能让她心甘情愿扎根的人,或者说,心里那片曾被深耕过的土地,还没准备好迎接新的种子,上面还留着旧时光的印记,需要慢慢来抚平。
傍晚回出租屋,云京把新画的古巷春景摊在桌上,借着台灯的光慢慢上色。水彩颜料的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玉兰花香,清清爽爽的,让人心神安宁。手机在一旁震动,是同事小李发来的消息,提醒她明天别忘了和剪纸传承人李婶见面,确认进校园的工具清单。
她回了个“收到,放心”的表情包,指尖划过屏幕时,无意间点开了一个许久未更的大学校友群。群里正聊得热闹,有人发了段行业峰会的视频,配文“看看谁来了”。点开视频,角落里,封伦穿着深色西装,正和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握手,侧脸在镜头里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比以前更利落了些。
云京的呼吸顿了顿,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忘了动。
群里的消息像潮水一样涌来:
“这不是封伦吗?真是他!当年咱们系的风云人物啊!”
“何止是系里,全校都知道他吧?听说毕业就进了封氏核心层,果然厉害。”
“我上周看财经新闻,他现在是封氏的掌舵人了,听说把欧洲市场做得风生水起,林氏那边解除婚约后,他反而更拼了。”
“解除婚约那事当时闹得挺大,我还以为会影响他在集团的地位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人家是真有本事,不是靠联姻上位的。对了,他现在还是单身吧?上次同学聚会听他室友说的,一心扑在工作上。”
“单身又怎样?咱们这些人跟他早就不是一个世界了,看看这峰会规格,接触的都是大佬……”
原来他已经走到这么远的地方了。远得像隔着一条星河,她站在岸边看,连他的影子都模糊不清。
云京盯着视频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了几秒,然后退出群聊,把手机调成静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给画上色。迎春花的黄色要调得亮一点,加少许柠檬黄;砖墙的灰色要沉一点,掺点赭石;光影的过渡要自然一点,笔尖蘸着清水轻轻晕开……专注于这些细节时,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像被海绵吸走的水,慢慢就平复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偷偷上网搜他的消息,也不会对着旧档案里的签名发呆。不是彻底忘了,而是学会了把他放在该放的位置——一个曾经在她生命里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一段带着欢喜与疼痛的时光,如此而已,像书架上一本翻过的书,不会再天天捧读,却也不必刻意扔掉。
画完最后一笔时,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纱帘落在画纸上,古巷的春景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巷子里的吆喝声。云京把画挂在墙上,和其他的画排在一起,从冬到春,从素色到斑斓,像一串串平淡却扎实的日子,串联起她现在的生活。
她知道,父母还会继续催,身边也会有热心的同事、街坊介绍对象,或许有一天,她也会试着去见一见,去了解一下对方喜欢吃辣还是吃甜,喜欢安静还是热闹。但现在,她只想守着这份安稳——能在喜欢的城市做着喜欢的工作,能每个周末回家看看父母,能在阳光好的下午,坐在老槐树下画一幅画,听风吹过巷口的声音。
这样就很好。
至于爱情,就像古巷的春天,该来的时候总会来,带着花香和暖意;就算不来,这满巷的花香和画里的安稳,也足够让她活得踏实而满足,不必依附谁,也能绽放自己的光彩。
云京关掉台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拂过玉兰树,沙沙作响。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要去见李婶核对工具,要和学校确认活动流程,要在古巷里多拍几张素材给宣传组……生活按部就班,却也充满了细碎的期待,像刚埋下的花种,不知道会开出什么花,却盼着它发芽。
这样的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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