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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剑鞘在掌心转了半圈,终究没有出鞘。他松开握剑的手,任由梅枝在风中轻颤。“罢了……”他低声自语,“再往前走走,或许……能找到别的合适砍伐的树枝。” 崔翊晨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幽暗。
他向林子深处走去,不多时寻到一片低矮灌木,剑光闪过,枯枝应声而落。正俯身捆扎柴火时,远处忽然传来嘈杂人声,崔翊晨猛地直起身,侧耳凝神细听。没错!绝非风雪呼啸的幻觉!!这声音,好像是……刚来时那个精致凉亭码头的方向传来的。
崔翊晨归剑入鞘,放下手中被捆绑的枝条,疾步穿过萧瑟的梅林,奔向码头。寒风卷起枯叶,在空旷的岸边打着旋。待他赶到岸边,竟见那艘载他们前来梅屿的描金画舫,又一次泊在昏茫的夜色里,船头灯笼摇曳,映照得水面破碎而诡谲。
他不由得愣住了,画舫里依稀可见金家小姐金晓鹃正对两名仆从急声吩咐着什么。不过片刻,那两名仆人躬身退下,步履沉稳地自画舫中搬下一辆般载车——一种车辕粗重车轮上镶着铜钉的木制推车。他们来回数趟,从船舱中搬出好些物件,整整齐齐码放在车上。崔翊晨悄然走近,眯起眼睛细看,隐约辨认出是成捆的白烛、上好的银丝炭,还有些大大小小用油纸包裹的物事。
金晓鹃此时也瞥见了岸上的人影,她裹着一件蓝色银狐毛领斗篷探出身子,脸上难掩讶异:“崔御史?您怎么会在这里?外头天寒地冻的,还请快回梅英馆中避一避吧。”
崔翊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却结着寒霜:“金小姐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险些让我们全都送了性命。”
金晓鹃闻言一怔,提着裙裾走下跳板,银狐斗篷在风中翻飞:“这话从何说起?你也看到,宴上家父旧疾突发,我后来见他病情趋重,咳血昏厥,就先急送他回府。这不,一安置妥当就立刻折返,还特意带了些补给物资来。”她指了指那辆满载的船载车。
崔翊晨目光如刀,直直刺向她:“送令尊回府,需要将梅屿上所有仆役尽数带走吗?这是你家的待客之道?”
“什么?所有仆人都不见了?”金晓鹃失声惊呼,脸上血色霎时褪去,“我……我只带走了伺候父亲和我的几个贴身侍从啊。难道……难道我离开之后,其他人竟擅离职守,全都私自离开了梅屿?”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惑,几分恼怒。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斗篷领口。
崔翊晨不愿与她多作争辩,冷声道:“万幸的是,您未婚夫涂公子倒还在馆中。商阿木原本也在。”
金晓鹃闻言,似是稍稍松了口气,抚着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总算没有荒唐到底,否则真是怠慢贵客,罪过大了……”
“可惜,”崔翊晨打断她,声音陡然变得沉痛而冰冷,“商阿木在为我们引路回码头的途中,失足坠入冰河。此刻……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什么?!”金晓鹃脸色骤变,匆匆走下跳板时险些滑倒,她走进想抓住崔翊晨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 “您说什么?阿木他……死了?”
崔翊晨拂开她的手,退后一步,语气森寒:“若非河中有神鱼相助,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恐怕也是水下一缕孤魂了。”
寒风吹起金晓鹃鬓边散落的碎发,她沉默良久,再抬头时,面容彻底沉了下来,先前那点惊惶已淬成凛冽的寒光:“崔公子,招待不周是我金家过失。可既然闹出了人命。还请您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道个明白。”
崔翊晨略作思忖,便将众人如何决定离开梅屿、遭遇变故,最终又折返的经过一一道来。当讲到商阿木在漆黑冰河中挣扎沉没的情节时,金晓鹃的眼圈渐渐红了,眸中泛起盈盈水光,她急忙用袖角拭了拭眼角,声音微哽:“阿木他一直在我们府上做事,是最是忠实本分的仆人……”
崔翊晨冷眼旁观,见她神情哀戚不似伪装,便话锋一转问道:“金小姐来时水路可还太平?可曾遇见那群双头怪蛇?”
金晓鹃茫然摇头:“不曾!水道虽暗,却一直平静无事,并未见到什么异状。”
“那么,”崔翊晨目光如炬,紧追不舍,“难道你就从未听人说起过,这西溪水道中藏着这等可怖之物?”
金晓鹃闻言双眉紧蹙,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记忆深处搜寻。夜风掠过,吹动她鬓边散发,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很久以前……似乎听家父偶然提起过,西溪一带以前是流传着关于怪蛇的传说。但都止于乡野奇谈,从未有人亲眼得见。更何况……”她语气微顿,面露困惑,“传说中提及,那物只在月圆之夜、皎华当空之时才会现世兴波。如今既非十五,又逢阴雪之夜不见月光,谁承想竟真的存在,还偏偏被你们撞上了……”
崔翊晨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正月十四深夜与十五子时,不过相隔一两个时辰,又能有多大区别?至于月亮么?”他抬眼望了望墨黑的天幕,“难不成这群孽畜还是帮风雅之士,即懂恪守时辰、又会焚香拜月不成?”
“崔御史见笑了,”金晓鹃被他反问得一时语塞,面露惭色,“您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万万没料到这无稽之谈竟险些酿成大祸。但事已至此,深究传说亦于事无补。当务之急,还是先回梅英馆,将这些补给之物送去,让诸位受惊的客人安顿下来才是正理。”
崔翊晨见她言辞恳切,安排也在情理之中,便点了点头。
金晓鹃便扬声道:“福伯,走吧。”前面推车的仆人应了一声,推动那辆沉重的船载车,朝梅英馆方向行去。木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另一名仆从则垂手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踏雪而行,崔翊晨忽又想起一事,侧首问道:“金小姐,你来时路上,可曾遇见你未婚夫涂公子?”
金晓鹃骤然停步,脸上写满了惊疑:“崔御史此话何意?涂郎……他不是应当与你们一同在梅英馆中吗?”
“原本是在馆中。” 崔翊晨解释道,“但后来涂公子在馆中发现了一幅陈旧地图,看似是西溪水道的详图,便执意依图出行,想寻路径走出西溪,去贵府求援。”
“没有见过啊!” 金晓鹃失声道,神色顿时焦虑起来,“我一路乘画舫而来,水道空寂,并未遇见任何船只。这……这如何是好?”
崔翊晨蹙紧眉头,沉吟道:“西溪水道纵横交错,密如蛛网,他多半是择了另一条岔路而行,故而与你错开了。”
“唉……”金晓鹃重重叹息一声,忧色浮上眉梢,“但愿如此。那怪蛇想必也只盘踞在特定水域。涂郎他……终究是习武之人,身手矫健,若真有详图指引,或许能逢凶化吉。”她语声渐低,带着几分哽咽,“我只是心中惶愧难安,好好一场赏梅雅集,竟被我办得如此不堪,惊险迭生,甚至累及人命……”
不久,四人沿着覆着薄雪的小径,回到了梅英馆那孤寂的楼阁前。推开门扉,尽管金晓鹃与仆人们动作极轻,竭力不惊扰内里,但那辆般载车的木轮碾过门厅老旧地板时,发出的绵长而刺耳的“吱呀——”声,还是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便将倚靠在厅堂各处浅眠假寐的众人惊醒了。
余四两夫妇最先从扶手椅上惊起,那妇人连散乱的发髻都来不及整理,便扯着沙哑的嗓子走上前嚷起来:“我说晓鹃啊,你们金家真是能耐!竟将我们那么多宾客直接丢下不管!莫非当我们是那街边的野狗不成?”
傅落生也铁青着脸,围拢上来:“金小姐,今日你们主家不辞而别,仆从尽数遁走的待客之道,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
陶家祖母孙女也在一边碎碎叨她们方才挨冻受惊,几近陷入绝境的惨痛经历。
崔翊晨见群情激愤,忙上前一步,挡在金晓鹃身前,抬手虚按,试图平息众人的怒火:“诸位,诸位!且稍安勿躁!我知大家心中必有怨愤。但金小姐已同我讲过,方才并非有意怠慢,实是因金老爷旧疾突发,性命攸关,才不得不立刻护送老父回府救治。如今她已匆忙赶回,并带来了补给之物,承诺必将我等照料妥当。眼下情形特殊,还望诸位暂且体谅,以共度眼下难关为上。”
众人一听,虽仍满腹牢骚怨气,但念及官家发话,且自身处境尚需倚仗主家安排,也只得强压下心头火气,不再高声斥责,但脸上不豫之色却未消退分毫。
金晓鹃此刻从崔翊晨身后走出,面对众人,深深低头福了一礼,语带歉疚:“千错万错,皆是晓鹃安排不周之过,以致让诸位贵客受此委屈,实在是万分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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