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阳

　　第二日，烁阳城在夜半两个时辰的雨水后依旧迎来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水汽蒸腾，倒是舒适。不过陈王府上却忙碌得很，下人们四处张榜写下聘请大夫来看病。只是不说是谁病了，有厉害的江湖郎中掀去招榜红布，就往王府里去。
　　这香料拿给什么武功高手闻都只是香料，但拿料子给懂医术的人仔细一看便能知道异样，这么多年没查出来全然是没人往这方面想过。
　　解毒很难，毕竟是一点点吸入的，寻常中毒所用的催吐疗法或者解热散寒之流都不对症，故而到处请名医。
　　钱氏十分难过，陈王也面色不好。这东西是二十年前先皇赐给王妃的，只是王妃觉得味道太香，从来不用，藏了许多年，后来送给小女儿去用。不然他们夫妻二人早就中招了。
　　盛国本来也没几个王爷，宫里竟还用这种法子想送他短寿绝嗣，这香若是一开始就用，世子兴许都没法降生……
　　说起来，世子也就十九岁，现在还在京城鄢都，在工部领了个差事，也不知是否安然无恙。
　　先皇为何要给他杨恪下毒？陈王理解不来，只在良医看望完了珍珍郡主后，飞速往京城修书给世子，问问他最近如何。
　　寒心归寒心，但找到机会逢凶化吉也算是幸运，女儿喝些汤药，再多调养几年，就能恢复健康，这令陈王宽慰了许多。
　　杨珍儿告诉陈王指出熏香有问题的乃是一位青年和七八岁的小姑娘，而且自称是王府的客人，不用猜也明白过来是谁了。
　　小郡主乖乖地在寝屋接受照顾，听闻那男子的名叫齐大，很是难以相信，但听母亲说他们恐怕是什么江湖异人，甚至可能是仙门中人，也就释怀。
　　名医汇聚陈王府，郡主的脸色也是好起来，陈王夫妇二人对祁阳和黎璃分外感谢，得知是这齐小姑娘先发现香料不对劲，更是觉得她简直就是福星，在两人临行前还特意相送。
　　“齐姑娘你家中可有长辈？父母在何处？”陈王爷大大方方地问女孩。
　　“除了我哥，没什么长辈了，我爹我娘走得早。”
　　这夫妻二人惊讶，颇为唏嘘，正要说话，就听祁阳直接点破他们的心思：“难不成你们想收我做个干女儿？”
　　夫妻多年，钱氏哪里不明白丈夫的为人，她也同意，见这孩子如此聪明，柔声问：“说的不错，若是你愿意，也喜欢这轻州烁阳，不妨就住在我们家。珍珍肯定也喜欢你，以后你留在我们府上，爱待多久待多久，珍珍她有什么，你也有什么。”
　　这小女孩看着七八岁，她哥哥看着二十而已，正好和世子一个年纪，若是认了干女儿，合适。
　　黎璃静默地望了一眼这偌大的陈王府，想起来江州的小草庐，脸上却露出一点笑容。
　　祁阳如仙人所预料般摇摇头，温声道：“谢谢王爷王妃好意，只是我常年在外边玩，居无定所，野贯啦，既不能尽孝膝前，也难学温良谦淑，怕是不好给二位当闺女。”
　　两人知道这孩子不一般，也没有强迫，只是劝二人有空再来王府，好接受款待，两人应下。又想塞二人许多盘缠做路费，却被拒绝。
　　终是踏上归途。只是刚出了这陈王府，走到街角，某人就唉声叹气：“这大富大贵怎么就这么打水漂了？”
　　“噫，大黎你要是希望得这富贵你现在就回去，嫌弃辈分低就结拜兄弟，我想陈王殿下是不会拒绝的。”
　　“他认我做祖父都太年轻了，如何称兄道弟？”黎璃倚老卖老起来。
　　祁阳跳了往前迈了几步，故意抓住他的痛处：“所以我该喊你老黎！”
　　“咳咳，我不老。”青年尴尬地咳嗽。
　　他们眼下要回去江州朔望城，不过二人心知肚明不该直接回去，默契地下船后绕路去了朔望城西南边的法华寺。
　　*
　　古老的寺庙藏在高山深处，不过陡峭崎岖的石台阶路上来往的人不少，都是香客。树林荫翳，鸟儿们的声音被来往的人声掩盖，山下全是卖香卖供果的摊贩，也不吆喝，但生意极好。
　　祁阳拉着黎璃避开熙熙攘攘的上山路，却往后山幽静的小路上去，半路偶尔见僧人挑着水桶下来，她还和笑嘻嘻地打招呼。
　　茂密的草丛里偶尔悉悉索索地窜出来晒太阳的蛇，女孩熟练地带路绕开趴着的黑眉锦，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猫头鹰住在这法华山，吹了声口哨，十分响亮。
　　口哨的回声在山间荡漾，四下寂静，就在黎璃不解的时候，有一只巨大的黑白毛枭鸟直直飞向祁阳。
　　它飞得很急，几乎是要撞到女孩身上，就在黎璃想要出手的时候，祁阳抬起手臂，猫头鹰就这么稳当地停落下来。
　　女孩小臂微微一沉，笑嗔道：“你去生小猫头鹰回来为什么变胖了啊！”
　　猫头鹰咕咕两声，眼睛半合，一副“我困了，你别问”的模样。
　　祁阳这才和黎璃介绍道：“这是我的猫头鹰朋友，叫做月亮，住在这山上，是不是很好看！”
　　众蛇发现天敌，悄悄地缩回蛇窝，或者换个地方晒太阳。
　　黎璃挑眉，好奇问：“猫头鹰大多无法驯养，更别提这么聪明机灵，甚至能听你召唤，为什么？”
　　月亮听闻对方的评价，不半睡半醒了，睁大眼睛盯着男子。祁阳得意道：“就不能有只猫头鹰比较特别吗？”
　　大胖鸟也得意地跳到了祁阳的肩膀边，感觉有点窄，毫不怕生地跳到了黎璃的肩膀上，坐下来闭上眼睛。
　　男子并不奇怪。这里的蛇感应到他身上的仙泽，所以大着胆子冒出来路上晒太阳，这猫头鹰如此有灵性，自然也会明白靠近自己不是坏事。
　　祁阳跳起来，要把大飞鸟从男子肩膀上拽下来。在黎璃的有意倾斜下勉强抓住它的鸟爪，一把扯进怀里揉乱它的羽毛，笑嘻嘻道：“你吃成这样子，还好意思跳人家身上让别人知道你有多重。”
　　月亮咕咕地叫几声，表达它对女孩粗暴行径的不满，最后还是迫于小魔王兴头正高，窝在她怀里不动。
　　黎璃莞尔，笑着和女孩一起上山。
　　等到从后门走入寺庙的时候，空见在寺院内正讲法。黎璃没听他在和众僧讲什么，却洞察到无常已经来了。
　　来生魂过忘川，将死者伴鬼差，这位得道高僧随时会停止呼吸。
　　无常来了，就并非是化归。
　　也对，古往今来成佛化归天地者都是极其罕见的，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圆寂已然很不错了。
　　仙人并未与阎王陛下有过多来往，在阳间看不见隐了身的无常，却能感知到。他的视线缓缓转向寺庙里近十丈高的青松上，又缓缓落下。
　　今日出勤的无常先生正百无聊赖地翻着账簿，忽然被注视，惊得想回去多叫几个同事来。见仙人没有什么动作，这才安安心心待着。
　　凡人不可能对地府鬼差有什么影响，但仙人和凡人差距过大，不能混称为一类。
　　它是两位无常大人千万小分身中的区区一个，纵然被仙尊大人剁成渣，也没有谁会替它出头。
　　所以小无常们很不情愿在仙人面前锁魂，毕竟八千年前就闹出过仙人来地府找魂的事。
　　虽然那位仙人最后因为发狂变成了堕仙，万劫不复，被吾主阎罗投入千刀万剐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但它们这些小分身都知道当年被切碎的无常有很多。
　　死亡于鬼差来说子虚乌有，但作为追求效率与业绩的地府干员，它们根本无法想象不能投入工作的痛苦。
　　就算最近两百年这位大人性格很好，从来没对他们动过手，但停止工作的恐惧永远如影随形。
　　一年轻和尚注意到从后门进来的祁阳，连忙上前：“二位施主，住持他正在传经，不便招待贵客，不妨先随我来，早就给二位留了两间寮房，请。”
　　他早就等着了。
　　“相闻你还是负责接待香客啊。”祁阳和这和尚认识，寒暄道。
　　相闻微笑：“住持知道你会来，让我今日在这等小施主你，果然能等到。”
　　祁阳和他问了许多和尚，确定最近大家都好，就不再说话了。
　　等找到寮房，二人似乎就无事可做了。黎璃在屋子里坐下，抿了口寺院的茶水，好奇问：“你在这住着那些日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早上起来给庙里打一缸水，不过这是我自愿的。寺庙平日没钱，就帮和老和尚去化缘，有钱的话我自己白天去玩，反正我靠自己吃饭，晚上回来睡觉而已。你是不知道老和尚这人，讲经文头头是道，化缘却全然不会，不是人家香客努力地白送他香火钱，他都不好意思收，脸皮薄得很。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宁可在荒山里拓荒种地也不去化缘，脾气忒大。”
　　“他对你很好？”黎璃问。
　　“和尚可能对每个人都一样悲悯吧。反正我要是玩累了，可能会被他带去听经，他说这是对我有好处的。他念经确实念得好，这么多字一字不错地讲出来。他还抽空教我认识了不少字，比我本来认识的字还多。”女孩若有所思，“老和尚他有时候还会早起和我一起打水，咱们比赛谁打得多，可惜我好不容易赢了一回他却和我说莫生攀比之心。”
　　祁阳越回忆想起来的越多，“他大部分时间很好，有时候又不怎么。我好不容易往山沟里抓了条大黄泥鳅，胡须都有一寸长，准备烤来尝尝，他当时正好下山，劝我给放了。”
　　“你真听他的？”
　　“……嘁。”女孩不甘心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眼底部却没有怒意。
　　真可谓一物降一物。黎璃哈哈大笑，笑得肩膀都在乱颤。
　　困得晕乎乎的猫头鹰被祁阳抱到床榻上，给轻轻盖上被子。眼皮打架的月亮还是不习惯似人那般横躺着，清醒了些，嫌弃地飞出窗外，挂在青松的树枝上睡着了。
　　祁阳有点想知道月亮的孩子在哪里。它作为一只猫头鹰母亲竟不带着孩子捕食，好像也没有孩子跟着它。
　　她越想越好奇，问博学的青年：“你说月亮会不会是孩子太丑了才不带来给我看看。”
　　青年笑个不停，还是正经解释道：“它有灵智，但它的孩子没有。普通的枭自然是不亲人的。”
　　“合着是生了傻孩子。”女孩吐舌头，“不过也好，要是一堆猫头鹰跟着我，我肯定是只大耗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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