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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试赌局
牧晓和苏墨清退出偏殿时,与内阁几位老臣相互施礼后擦肩而过,一方向烛火炭火噤声长明的屋内,一方向阳光正好却并不温暖的室外。
偏殿的门在身后轻声关上,像是把沙漏反转后,放到桌上的声音。
沙漏到底,这场博弈的第一回合,便会落下帷幕。
“冬至大宴前,应该都用不着再进宫了。”牧晓长舒一口气,问苏墨清,“刚才退朝时,姚老先生是不是和我们说了什么来着?”
“他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荒唐’。”苏墨清想了想,模仿姚尚书的语气答道。
“他还是这么喜欢这两个字。”牧晓轻笑一声,回头瞥一眼身后的登闻鼓,“怎么,登闻鼓不由我们来敲,还由黄连黄芪两姐妹来么?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她们帮的忙已经够多了,再卷上朝中事,就是能从登闻鼓前顺利脱身,日后要想保平安,大概只能一直待在公主府了。”
“礼部觉得荒唐又如何?我看我皇兄对登闻鼓响满意得很,还能接我关于议礼之争的问题。”牧晓搓搓再次发凉的手,觉得皇兄与其赏她一盆炭直接送到府中,不如当殿给她塞个暖手炉来得实用。
丧服都穿上了,里面不好再套太多。这种近乎滴水成冰的天里,从公主府一路走到登闻鼓前,再一路走上朝,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
不知黄氏姐妹当年是怎样一路迎着风雪蹒跚跋涉,才能到公主府前叩门。牧晓心中叹息。
来时闹得阵仗已够大了,要是再一路走回去,倒像在示威。
两人上了马车,给对方披上裘衣,系上系带,一起捧着一个手炉取暖。
“有什么想知道的么?”苏墨清突然问牧晓。
牧晓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后笑起来,把手直接附到他的手背上:“暂时先别说了。万一内阁那边在殿内吵个没完,再召我们进宫怎么办。皇兄实在是太熟悉我了。我要是知道太多,在他眼里就会真变成你们的同谋。”
“不过我猜,无非就是东城百听阁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还有你和刘尚书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至少等这次的结果下来吧。”牧晓随意往他身上一靠,“我倒不是对这次的结果没信心。要是在这么证据齐全、因果完善情况下,要是我们敲登闻鼓都没用,还不如直接烧了这面鼓给天下人取暖逗乐。顺水推舟建立登闻鼓的威信多好。”
“但还会牵出什么事端,可就难说了。”
牧晓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彻底放松,懒散地问:“礼尚往来。你有什么想问的?你又猜到了什么?”
“你有除了内廷递请以外的面圣方式,但是这次没选择用。对么?”苏墨清保持不动,任她靠着。
“对。”牧晓干脆地答道,“内廷递请,走皇后和太皇太后那边,都可以面圣,但不能言政。要言政,要面圣,写奏折递上去就行。”
“不过,要过层层审核,最后呈上去的东西,也就是给皇兄瞥一眼,讲的东西也就是御史台、兵部、刑部多方递过无数次的。他们能拖这么久,差的又不是信息和真相,他们只是在争罢了。”
“我选择敲登闻鼓,也是在争。”
谁又比谁高明,谁又比谁高尚呢。不过都是在争。牧晓倦怠地想,要是能在这个温暖的马车里这样靠一辈子就好了。
从皇宫到公主府的距离,走路不短,但坐马车实在不长,甚至都不够她在马车上小憩一会。
马车一停,她这样瘫一辈子的小遐想就又碎了。
下了马车,庭中寒风带走余温,她清醒过来,快步回屋换下身上的丧服,去书房处理事务。
顺便等待宫中消息。
说是“择日下旨”,都推到这一步了,无非就是今明两天的事。
“怎么和当年,等待先生下发昨日小试结果和批语似的。”牧晓看着今日第三次写错的字,无奈自嘲,“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
芒夏在一旁整理文书,听牧晓这么说,笑道:“殿下当年还问过姚老先生,能不能写完小试,马上现场批阅,现场出结果。”
“是啊,但我现在又不能冲到皇宫去,对我皇兄和内阁老臣们说‘再不拟旨我就掀了你们的炉子’。”牧晓失笑道,“姚老先生当年最多说几句不要心急、焦躁无用之类的话,现在要是真这样做,可没那么不痛不痒了。”
她放下笔,趴到桌上,看着芒夏整理纸张书文,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学堂中,也就和崇仪一般大吧,每日任务就是与先生斗智斗勇,顺便想想写完课业后去哪里逛逛,回府后要不要揪着父母的袖子,问他们不忙的话,能不能亲自下厨,一人做一道自己想吃的菜肴。
思绪越飘越远,她想,现在大概已经没几人记得,她的父母和兄长其实都是会下厨的。
父亲会的家常菜式其实很多,大概是年少不得祖母欢心,早早就自立门户的缘故;楚家当年就兴盛,母亲兴致上来时动手捏的糕点,颇有几分宫中样式;兄长少时据说曾进山拜师过一段时间,会做,但也就是饿不死、毒不死自己和别人的水准。
想到这里,牧晓闷头笑了几声,笑声飘入自己的耳中,她顿住了。
果然不能多待在府中胡思乱想。牧晓垂眸心想。
怀念二字说起来如水上漂叶般轻巧,但时节如流,永远潺潺向前。那片无根的水上浮叶,从未拥有抵抗洪流的能力,只能顺水而下、任意西东。
牧晓暗暗对自己道,何必刻舟求剑?顺流扬帆,即使无法控制最终方向,远方仍是更广阔的天地。
我在等什么结果?
我这次想要的是什么?
能光明正大奏折直递御前,能以政务直接面圣的机会,能上朝能听政的权利;
再有冤屈孤苦者叩门,不会手足无措,不会被以无权干涉地方事务为由搪塞;
再见不平事,能选择不平则鸣,能召起更强的力量,能达到心之所向的目标,能护住自己所有想护之人。
长辈总是以告诫的语气说这类荒唐的构想: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次若是能成其中半句,就算圆满;
若是这次不成,日后总有机会,总有能敲碎南墙的锤可以借;
若是无力可借,那自己撞破南墙,也终能走出困局。
他人之意从来不可测。
这哪里是在等旨意、等结果,这简直就是在赌啊。
学堂小试,评的是个人学识,尚有改进余地;现在面前既是场朝堂赌局,压上筹码,等它揭盅便是。
牧晓此刻豁然开朗,在芒夏不解的目光中重新拿起笔,定定心神,准备重写那错字。
此时,门外传来露秋的声音:“殿下,宫中来人传旨。请殿下与苏小将军接旨。”
·
传旨人走后,牧晓握着旨意左看右看,神色变幻几番,最后总结:“先夸我们一通。你这边,认可你递上去的战争事实,给你们重算军功。罪责全推给邢承远,大概承认核查不严,但拒绝承认徇私舞弊、指挥失当。最后让你去教牧崇佑——不是虚职,似乎要真教。”
“我这边,罪责也全推给邢承远。没让我监斩——天,让我自己主刀砍他脑袋。”牧晓对着相当长的圣旨总结到这里,忍不住感慨,“不是说我不想砍他——我其实想砍他很久了。只是实在没想到,监斩还能再晋升一级。下次准备让我干什么?学学凌迟的手艺?还是让我拜屠户为师,以后宫里开宴,我当场表演个杀牛宰羊?”
“还给了我一个没有实际职位的权力。”牧晓看到这里挑了挑眉,“监督新建不久的通政司,不定期抽查核验通政司整理的奏章。看起来很像御史,限制和规矩更少,似乎更像朝中登闻鼓,不用敲,可能自己冷不丁响一声,也可能从来不响。”
其实这道旨意所代表的结果还算不错,但两人都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畅快。
邢承远一人就能做尽这所有事么?别的不提,这两件事的交汇点,兵部,就这样被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牧晓再次意识到,朝中议事结果,仅是权衡而非正义。堪堪剜去表面的脓疮邢承远,已要费很大的气力。更何况剜了他,又替多少人平了多少账目呢?
“慢慢来。该杀的也得一个一个杀。”苏墨清悠悠说道。
牧晓听到这话拍手笑了起来:“有道理。干什么都得排队,掉脑袋也不例外。”
说完,她话锋一转,换个更轻松的话题:“你准备教牧崇佑什么?”
“问问他想学什么。他要是没什么想学的,那就从西南部族语言开始慢慢讲。”苏墨清对教牧崇佑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希望他不要睡着。”牧晓听到西南语言,语气里充满对牧崇佑的同情。
“你准备怎么砍邢承远?”苏墨清回问她。
“我在砍人上经验还算丰富。拿刀……”牧晓顺口说到一半,掂了掂手里的圣旨,意识到,“我有机会直接问他话了。这么看还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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