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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微光池塘边的空气,总是比别处更甜美一些。尽管米斯西里尔提前半天抵达,却发现戴隆竟然已经到了。他没有坐在他们常坐的那块巨石上,而是背对着小径的方向,屈着一条腿坐在池边,正低头专注地削刻着手里的一截物件。阳光透过初春尚且稀疏的林梢,在他乌黑柔软的发丝和专注的侧影上跳跃。
米斯西里尔放缓了脚步,没有立刻惊动他。他能听到刀刃划过硬物的沙沙声,伴随着戴隆无意识哼出的几个不成调的音符。这种全神贯注于创造的模样,让米斯西里尔想起自己埋头于炼金术或符文绘制时的状态,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
戴隆闻声猛地回头,看清是他,脸上笑容比池塘的粼粼波光还要晃眼。“你来了!”他几乎是跳了起来,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了藏,“我以为……我还能在你来之前做完最后的打磨。”
“看来是我不懂事,来得太早了,打扰了大师的工作。”米斯西里尔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向他藏在身后的手,“这次又是什么?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白色。”
戴隆的脸微微泛红,不再是出于不好意思,而是带着点献宝似的兴奋。他慢慢将手从身后拿出来,掌心托着一支笛子。那笛子通体由白玉般的材质雕成,光滑温润,上面刻满了极其精细的纹路,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给你的。”戴隆的声音轻快,“我用冬天找到的一块暖玉雕的。你看这纹路,是不是有点像我们头顶这些交错的树枝?我试过音了,声音很清,像清晨的露珠从叶尖滴落……”
他慢慢地说着制作过程,眼睛亮晶晶的。米斯西里尔接过笛子,指尖触感温凉细腻,蕴含着精灵工匠对音乐与和谐的理解。他不用吹奏,就能想象出它所发出的声音该是何等空灵。
“戴隆,”他打断他,语气认真,“这太珍贵了。”不仅仅是材料,更是其中倾注的时间和心意。
“比起你给我的游记,这不算什么。”戴隆摆摆手,随即又期待地看着他,“你不试试吗?”
米斯西里尔摇摇头,将笛子轻轻握在掌心:“我现在吹,怕是会糟蹋了它。这么好的笛子该配最好的乐手,我想先听听它的创造者,能让它唱出怎样的节奏。”
戴隆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深了。他接过笛子,凑到唇边。
第一个音符流泻出来时,米斯西里尔微微闭上了眼。那声音果然如戴隆所说,清越、干净,不像他听过的某些精灵乐器那样过于空缈遥远。它就在耳边,像山间潺潺的溪流,像拂过新叶的微风,温柔地洗刷着他从远方带来的担忧。
一曲终了,余音似乎还在林间萦绕不去。两人静默了片刻,享受着这份宁静。
“沙盖理安那边怎么样了?”戴隆放下笛子,轻声问,他知道米斯西里尔之前的行程。
米斯西里尔沉吟了一下,目光投向水面。“结束了。村庄重建得不错,哈拉丁人很坚韧。”他顿了顿,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词语,“我在那里认识了卡兰希尔。”
“费艾诺的儿子?”戴隆有些讶异,“我听说他不太好相处。”
“他很骄傲,”米斯西里尔公允地说,“务实得近乎苛刻,对数字和规则有种超乎寻常的热情。我们讨论过税务和防御工事的布局,他……嗯,很欣赏效率。”
“听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戴隆评论道,他能感觉到朋友语气中对那位王子的欣赏。
“某种程度上,是的。”米斯西里尔承认,“他是我在这里遇到的,少数能跟上我某些思路的精灵。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像一块被锻造得过硬的钢,坚韧,却也缺乏弹性。我总觉得,他那份过于强烈的骄傲,在某些时候可能会蒙蔽他的判断。”
他说得很含蓄,但忧虑还是泄露了出来。
戴隆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笛上的纹路。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他刚才吹奏的笛声一样轻柔:“友谊就像这笛声,贵在知音。能找到理解彼此节奏和旋律的人,是伊露维塔的恩赐。”他抬起眼,看向米斯西里尔,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但是,再和谐完美的乐曲,也要警惕其中可能出现的不协和杂音。有时候一个错误的音符,就足以打乱整首曲子。”
米斯西里尔的心微微一动。戴隆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无意间投入了他心湖中关于卡兰希尔的那片暗影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这精灵的直觉,总是敏锐得惊人。
他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他们度过了一段异常宁静的时光。那种迫切地想要交流分享,想要学习对方一切的热情,似乎随着多次的相聚而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随和舒适的陪伴。
戴隆常常吹奏那支白玉笛,有时是完整的曲调,有时只是几个随性的乐句,让音符在林间自由飘荡。而米斯西里尔则会倚靠着树干,或者坐在巨石上,意识沉入贤者之门,翻阅着那些来自无数世界的浩瀚知识。他们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但空气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满足。偶尔抬起头,视线交汇,便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平静与安然。
这种宁静让米斯西里尔感到一种奇异的治愈。沙盖理安的烽火、北方隐约的威胁和卡兰希尔带来的复杂感受,似乎都被微光池塘的水汽和戴隆的笛声稀释抚平。
分别的日子还是随着日渐炎热的天气和越来越浓密的绿叶到来了。
在最后一个清晨,米斯西里尔叫住了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简单道别的戴隆。
“等一下,”他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精巧的东西。“我也有东西给你。”
那是一条额饰。造型极其简洁,一条看似普通的银色金属带,被创造者有意地扭成树枝交织的形态,但在它的正中央,镶嵌着一颗泪滴状的宝石。那宝石是蓝色的,仿佛蕴藏着星光的蓝,它在初升的阳光下并不闪耀夺目,而是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这是……”戴隆有些疑惑地看着。
“一点小玩意儿。”米斯西里尔语气轻松,仿佛这真的只是个不值钱的小饰品,“我觉得这个颜色和你的眼睛很相称。”他没有说这金属带内里编织了守护的符文,更没有说那颗蓝色“宝石”并非天然矿物,而是他自身魔力高度凝结后的结晶。
戴隆接过额饰,指尖触到那片冰凉时,莫名感到一种安心感。他没有多想,只觉得这蓝色确实好看,而且这是米斯西里尔送的。他立刻高兴地将它戴在了额上,调整了一下位置。那抹深邃的蓝点缀在他额心,果然与他眼眸的颜色相得益彰,仿佛他天生就该戴着它一样。
“好看吗?”他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略带期待地问。
米斯西里尔仔细端详了一下,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完成了一件满意作品后的舒缓:“很合适。”
分别的时刻依旧带着淡淡的怅惘,但这次,戴隆摸了摸额上的冰凉,心里的不舍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他想着,至少在下一次春天到来之前,他能戴着这份礼物,感觉朋友仿佛并未远离。
他骑着马返回明霓国斯,额饰在穿过林间光影时,偶尔会闪过一道柔和的光芒。
一回到千石窟宫殿,那枚新颖别致的额饰立刻就引起了其他精灵的注意。
“戴隆,你额上戴的是什么?以前没见过。”有相熟的精灵好奇地问。
“一位朋友送的。”戴隆总是这样微笑着回答,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珍视。
这消息很快扩散开来,辛葛在某次聆听完戴隆的演奏后,也注意到了那抹与众不同的蓝色。他的目光在额饰上停留了片刻,并未多言,但私下他对美丽安提起了这件事。
“戴隆最近每次春天外出归来,似乎都会带回来一些精巧的东西。”辛葛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上次是那本记录着奇特动植物和图谱的游记,这次又是一枚蕴含着不凡力量的额饰。我很好奇,究竟是一位怎样的朋友,能让他如此牵挂,又如此慷慨。”
美丽安静谧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岩石,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能让戴隆如此珍视的友谊,本身就不寻常。那额饰上的光芒很宁静,也很强大。不必急于探寻,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于是,在多瑞亚斯的精灵们之间,开始流传起一个模糊的传闻:他们伟大的吟游诗人戴隆,在远方有一位神秘的朋友。每逢春天,他都会离开王国前去赴约,而每一次归来,他都会带回一份凝结着心意与智慧的礼物。
戴隆对所有的好奇都报以温和但守口如瓶的态度。他只是依旧佩戴着那枚蓝色的额饰,在弹琴或歌唱时,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手指触碰一下那片冰凉,然后眼底会浮现出混合思念与期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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