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白话一

　　江南水乡的腹地，藏着一处名为“映月泽”的秘境。这片水泽方圆数十里，水面平静如镜，常年氤氲着淡淡的水汽，岸边垂柳依依，芦苇丛生，是方圆百里内最丰饶的水域。水泽之中，半数开着冰清玉洁的莲花，半数绽着艳光四射的荷花，泾渭分明，却又在水天一线处交相辉映，美得如同幻境。

　　映月泽的灵气，都汇聚在水泽中央那座不起眼的湖心岛上。岛上生着一株千年古莲，花瓣层层叠叠，中心藏着一颗莹白的灵珠，正是这颗灵珠滋养着整片水泽，让这里的花草鱼虾都带着几分灵性。而守护着这片水泽，也享用着灵珠滋养的，便是莲花精素心和荷花妖红萼。

　　素心是千年古莲旁的白莲花所化，修成人形是位身着素白纱裙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目清雅，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周身萦绕着清冷的莲香，性子沉静内敛，做事循规蹈矩。她自诞生起便守在古莲旁，认定自己是映月泽的正统守护者，向来遵循着水泽的旧例，与周遭生灵和平共处，连采摘的露珠都要选清晨最洁净的那一颗。

　　红萼则是水泽南岸的荷花所化，化形后是位穿绯红罗裙的姑娘，明眸皓齿，身段窈窕，性子热烈张扬，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周身的花香也带着几分浓烈的甜。她修行的年岁比素心短些，却凭着一股韧劲吸纳灵气，法力并不逊色。红萼觉得映月泽是天地馈赠，不该有什么规矩束缚，向来随心所欲，喜欢的莲蓬便摘，看中的水域便占，活得肆意张扬。

　　起初的百年里，两人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素心守着湖心岛附近的水域，悉心照料着古莲和周围的白莲花，每日汲取灵珠散逸的灵气修行；红萼则在南岸的水域绽放，偶尔顺着水流飘到水泽中央，远远望一眼古莲，便又笑着飘回去。水泽里的鱼虾、岸边的虫鸟，都知道这两位灵主，素心温和，红萼鲜活，大家也都各得其所，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的一场大旱。那年江南数月无雨，江河水位骤降，映月泽的水域也缩减了近三成。原本丰沛的水源变得紧张，岸边的芦苇枯死了一片，连水泽里的鱼虾都开始争夺浅水区的生存空间。最关键的是，随着水域缩减，古莲灵珠散逸的灵气也变得集中，只有靠近湖心岛的水域才能享受到充足的滋养，这让南岸的荷花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红萼的修行也受到了影响。

　　红萼看着自己精心照料的荷花渐渐枯萎，花瓣失去了鲜亮的红色，心里又急又怒。她知道，只有靠近湖心岛，才能让荷花重新焕发生机，也才能让自己的修行不受阻滞。于是，她便带着几株长势最好的荷花，顺着水流往湖心岛的方向挪去，占据了原本属于白莲花的一片水域。

　　素心发现时，红萼的荷花已经在那里扎了根，粉嫩的花瓣在白色的莲花丛中格外扎眼。素心皱紧了眉头，上前劝阻：“红萼，这片水域向来是白莲花的生长之地，你怎能随意侵占？快些将你的荷花移回南岸去吧。”

　　红萼正忙着用灵气滋养新移栽的荷花，闻言抬起头，挑眉道：“素心姐姐，如今水泽缩水，我那边的水域都快见底了，不让我的荷花来这里，难道眼睁睁看着它们枯死吗？映月泽又不是你家独有的，凭什么你能守着灵珠附近的好地方？”

　　“自古以来，湖心岛周围便是白莲花的领地，这是映月泽的规矩。”素心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灵珠的灵气是滋养整片水泽的，你若需要，我可以分你一些，但若想侵占水域，绝无可能。”

　　“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红萼的性子本就桀骜，此刻被素心的坚持惹恼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如今水源紧张，强者为尊！我的荷花需要这片水域，我便占了，你能奈我何？”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红萼不肯移走荷花，素心也不愿退让，最后不欢而散。从那天起，红萼便变本加厉，不仅让更多的荷花向北蔓延，还故意用自己浓烈的花香压制白莲花的气息，让靠近南岸的白莲花渐渐失去了生机。

　　素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些白莲花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如同她的亲人一般。她试图用灵气驱散红萼的花香，却没想到红萼直接出手阻拦，两人的法力在空中碰撞，激起层层水波，吓得水泽里的鱼虾四处逃窜。这是她们第一次正面冲突，也让原本就紧张的关系彻底破裂。

　　红萼觉得素心太过古板小气，明明有充足的灵气和水域，却不肯分自己一杯羹；素心则认为红萼蛮不讲理，破坏了映月泽的平衡，是不义之举。此后，两人便成了水火不容的冤家，时常因为一点小事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有一次，素心采摘了几颗成熟的莲子，准备用来培育新的白莲花。红萼看到了，故意催动法力，掀起一阵水波，将莲子冲得四处散落。素心又气又急，指责红萼故意捣乱，红萼却笑得张扬：“素心姐姐，莲子掉进水里才能生根发芽，我这是在帮你呢。”

　　素心知道她是故意的，便不再与她争辩，只是默默用法力将莲子一一寻回。可红萼却不依不饶，又催动荷花的藤蔓，缠绕住素心的手腕，不让她行动。素心忍无可忍，挥手射出几道凌厉的莲瓣，划伤了红萼的手臂。红萼吃了亏，也发了狠，调动周身法力，将周围的荷花都聚拢过来，形成一道粉色的屏障，将素心困在其中。

　　两人在水中激战了整整一夜，水波翻涌，花瓣纷飞。白莲花的花瓣如同利刃，荷花的藤蔓如同长鞭，打得难解难分。最后，还是湖心岛的古莲感受到了她们的争斗，散发出一道柔和的灵光，将两人分开。古莲的声音苍老而温和：“你们皆是映月泽孕育的灵物，本该守望相助，为何要自相残杀？”

　　素心和红萼都低着头，不肯说话。古莲叹了口气，又道：“灵珠的灵气虽强，却也需要水泽的完整才能长久。如今你们争斗不休，不仅损伤自身修行，还破坏了水泽的平衡，长此以往，映月泽终将走向衰败。”

　　两人听了，心里都有几分触动，却依旧不肯先服软。红萼觉得自己没错，是素心不肯变通；素心则认为红萼若不侵占水域，便不会有这些纷争。古莲见她们执迷不悟，也不再多言，只是收回了灵光，任由她们去了。

　　争斗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红萼为了扩大自己的领地，开始用法力改造水域，让南岸的水流向北岸，使得白莲花的生长环境变得更加恶劣；素心则催动灵气，让白莲花的根系变得更加发达，牢牢锁住湖心岛周围的水土，不让红萼的荷花进一步蔓延。

　　水泽里的生灵们苦不堪言。鱼虾们因为她们的争斗，常常无家可归；岸边的青蛙、蜻蜓，也不敢随意靠近水域中央；就连岸边的垂柳，都因为灵气紊乱，叶子渐渐枯黄。有几只年老的乌龟，曾试图劝说两人和解，却被红萼的藤蔓赶了回去，又被素心的莲瓣误伤，此后再也没人敢多管闲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映月泽的景象越来越萧条。白莲花的数量越来越少，只剩下湖心岛周围的一小片；荷花虽然占据了大片水域，却因为灵气紊乱，开得也不如往日艳丽。素心的修行停滞不前，眉宇间的疏离变成了郁结；红萼虽然占了便宜，却也因为常年争斗，灵气耗损严重，脸色也不如往日红润。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那天夜里，狂风大作，雷电交加，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席卷了江南水乡。映月泽的水位急剧上涨，狂风卷起巨浪，拍打着岸边的土地，许多扎根不深的荷花被连根拔起，顺着水流漂走。红萼见状，连忙催动法力想要护住自己的荷花，却发现水流太过湍急，自己的法力根本无济于事。

　　更可怕的是，湖心岛的古莲因为连日的灵气紊乱，加上暴雨的冲击，竟然开始摇晃起来，中心的灵珠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素心守在古莲旁，心急如焚。她知道，古莲是映月泽的根基，若是古莲倒下，灵珠受损，整片水泽都会不复存在。

　　就在这时，一道巨浪朝着湖心岛拍来，眼看就要将古莲冲倒。素心毫不犹豫地挡在古莲前，催动全身灵气，形成一道白色的屏障。可巨浪的力量太过强大，屏障瞬间破裂，素心被巨浪掀飞，重重地摔在水中，吐出一口鲜血。

　　红萼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猛地一紧。她虽然与素心结怨，却也知道古莲和灵珠对映月泽的重要性。若是映月泽没了，她的荷花也无法生存，自己多年的修行也会毁于一旦。看着素心奋不顾身保护古莲的样子，红萼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愧疚。这些日子，她只顾着争抢水域，却忘了她们本是同根生，都依赖着映月泽生存。

　　没有丝毫犹豫，红萼化作一道红影，冲到素心身边，将她扶起。“你傻不傻？单凭你一人，怎么可能挡得住巨浪？”红萼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手上却动作轻柔地为素心擦拭嘴角的血迹。

　　素心愣住了，她没想到红萼会来帮自己。看着红萼眼中真切的担忧，素心心中的郁结忽然松动了几分。“古莲不能倒，灵珠不能毁。”素心的声音虚弱，却依旧坚定。

　　“我知道。”红萼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摇摇欲坠的古莲，“我们一起。”

　　说完，红萼催动全身法力，与素心的灵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红白相间的屏障，挡在古莲身前。巨浪一次次拍来，屏障摇晃不止，两人都咬紧牙关，不肯退让。红萼的手臂被巨浪中的碎石划伤，素心的嘴角也不断溢出鲜血，可她们都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水泽里的生灵们也被她们的举动打动，纷纷出力。鱼虾们聚拢过来，用身体挡住水流；青蛙们跳到岸边，齐声鸣叫，汇聚成一股微弱的灵气；岸边的垂柳也伸展枝条，缠住即将被冲走的石块，为她们减轻压力。

　　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古莲渐渐稳定下来，灵珠也重新焕发出莹白的光泽。暴雨渐渐停歇，天空放晴，一道彩虹横跨在映月泽上空，美得惊心动魄。

　　素心和红萼相互扶持着，坐在湖心岛的岸边，都虚弱地笑了。“对不起，素心姐姐，”红萼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之前是我太任性了，不该为了争抢水域，和你争斗不休，还破坏了水泽的平衡。”

　　素心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有错。我太过固执，死守着旧例，不肯变通，没有考虑到水泽缩水后你的难处。”

　　“其实，我只是不想看着我的荷花枯死。”红萼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那场大旱之后，南岸的水域越来越浅，荷花都快活不下去了，我才急着想要靠近灵珠。”

　　“我明白。”素心温柔地笑了笑，“灵珠的灵气本就该滋养整片水泽，之前是我太过小气，不肯与你分享。以后，湖心岛周围的水域，我们可以一起用，我会分出一半的灵气，滋养你的荷花。”

　　红萼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真的吗？”

　　“当然。”素心点了点头，“我们都是映月泽的守护者，本该守望相助，而不是相互争斗。只有映月泽好了，我们才能更好地修行，荷花和莲花才能一起绽放。”

　　红萼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素心姐姐，谢谢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蛮不讲理了，我们一起守护映月泽。”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的恩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阳光洒在她们身上，白纱裙和红罗裙交相辉映，如同水中的莲花和荷花，和谐而美丽。

　　此后，素心和红萼真的摒弃前嫌，携手守护着映月泽。素心将湖心岛周围的水域分出一半给红萼的荷花，还教会红萼如何温和地吸纳灵气，不破坏水泽的平衡；红萼也收敛了自己的性子，不再随心所欲，反而常常帮着素心照料白莲花，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虚心请教。

　　在她们的共同努力下，映月泽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甚至比以前更加美丽。白莲花和荷花交错生长，白色的清雅和粉色的艳丽相互映衬，香气交融，沁人心脾。水泽里的鱼虾重新活跃起来，岸边的垂柳抽出了嫩绿的枝条，虫鸟们也回来了，整日在枝头鸣叫，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灵珠的灵气因为水泽的平衡，变得更加充沛，素心和红萼的修行也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她们常常一起坐在湖心岛的岸边，看着水中的花草，聊着修行中的趣事，偶尔也会回忆起以前争斗的日子，然后相视一笑，庆幸彼此最终选择了和解。

　　山下的村民们也发现了映月泽的变化，原本萧条的水泽变得愈发美丽，连空气中的灵气都变得清新起来。有人说，映月泽的两位灵主冰释前嫌，一起守护着这片水泽，所以这里才会变得如此美好。于是，村民们便自发地来到水泽边祭拜，祈求风调雨顺，阖家安康。

　　素心和红萼知道后，并没有现身，只是默默地用灵气滋养着水泽，让这里的花草长得更加繁茂，让村民们的生活更加顺遂。她们明白，真正的守护，不是独占，而是共享；不是争斗，而是互助。

　　多年以后，映月泽成为了江南水乡最著名的胜景。每年盛夏，莲花和荷花一起绽放，吸引着无数人前来观赏。人们站在岸边，看着水中红白交织的花海，感受着清新的香气，都会想起那个关于莲花精和荷花妖的故事。

　　有人说，在清晨的薄雾中，会看到两位女子并肩站在湖心岛的岸边，一位素衣清雅，一位红裙似火，她们的身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如同水中的仙子。她们守护着映月泽，也守护着那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而映月泽的水，依旧平静如镜，映照着天空的日月星辰，也映照着水中绽放的莲花和荷花，还有两位灵主相携的身影。那份因争抢水泽而结下的怨仇，最终化作了相守相助的情谊，如同映月泽的灵气一般，绵长而久远，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流淌，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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