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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时间迈过十一月,就像疾奔的骏马奔着十二月去了,撇开沪城潮湿寒冷的天气,付明光觉得沪城真是一座很讨人喜欢的城市。
自上世纪英美法相继在沪城设立租界之后,渐成“一市三治”的局面,沪城内华洋杂处,盲目的新潮和陈旧的腐朽互相冲击,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这简直是投机者的天堂。
难怪西方杂志称沪城为“冒险家的乐园”。
付明光这些时日过得很是快活,可谓是情场生意双丰收。暗箱操作之下,锡兰股票成交数额呈上涨趋势,已是公所中一支前景颇佳的股票,渐受投资者青睐。相较于以公债为主的华商证券交易所,发行华外资股票以及南洋如橡胶,糖,矿业等股票的西商众业公所是付明光的不二选。它是外资证券公司,又有外商入场,于时下人而言,便多了几分可信度。锡兰发行的股票是以银两建制,初上市时股票面额为2两,短短半个月,三十万股股票便为付明光募集了近百万两白银。
一切都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沈元章是唯一的意外。可对于这个意外,付明光暂时没有斩断的打算。大抵是沪城的冬日太冷,沈元章的出现就如同恰当好处的厚实柔软绒毯,实在温暖,让付明光一时间有点儿舍不得丢开了。二人相处很是契合,只除了一个,这小子老惦记他屁股。男人和男人那档子事,付明光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可到底没亲身经历过,也不曾这么想过要和一个男人真刀真枪地干点什么,胆大妄为如付明光,也罕见地生出一点别扭忐忑。要说沈元章还是狡猾,二人正当上头,在一起缠绵的时候多,那当真是体贴细致地“伺候”付明光,毫无一点芥蒂,甚至隐隐有几分着迷的意味。
有时搞得付明光都面红耳赤。
付明光莫名觉得自己在沈元章面前,好似成了一块刚出炉的,香甜诱人的法式蛋糕,沈元章是嗜好甜食的饕餮,细细舔舐,一口一口将湿润柔软,挂着奶油的蛋糕咬入口中,细嚼慢咽——好像要将付明光享用殆尽。倒不是说沈元章风月手段有多了得娴熟,付明光能觉察出他的青涩,他的娴熟,是在付明光身上得来的,尽都迎合付明光的身体喜好。一个纯情干净的,愿意折腰取悦他的小恋人,付明光简直无法抗拒,心里甚至还生出了一点柔情,想,沈元章是真的喜欢他。
沈元章的那层公寓楼成了二人胡乱厮混的场所。
付明光和沈元章的事瞒不过贴身保护他的黎震,黎震起初自是反对。他拿付明光当弟弟,二人一起来的沪城,结果好端端的弟弟转头就和男人谈情说爱,他岂能接受?在他朴素传统的观念里,和女人相好才是正道,和男人算怎么回事?更不要说沈元章还是一个富家子弟,他见多了这样的二世祖,不过玩玩而已。
付明光说:“五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玩玩?”
黎震拧着眉毛道:“就算是玩也没必要和一个男人,阿闻,你以前不喜欢男人。”
付明光笑笑,道:“我也没说我不喜欢男人啊,以前可能只是没碰见,还有五哥,你不觉得沈元章长得很靓很带劲吗?”
黎震哑然,一个人男人长成那样有什么好的,他就不喜欢,现在是讨厌了,一个勾引他弟弟的臭不要脸的二世祖!他梗着脖子道:“再靓也是男人,阿闻,你和沈元章,我不同意!”
付明光知道黎震是为他好,并不生气,他看着黎震,哭笑不得,道:“五哥,你说什么啊,我和沈元章,同你和蔓姐又不一样。”
“你和蔓姐是要结婚过一辈子的,我和沈元章,玩玩嘛,”付明光点了支烟,道,“我看他顺眼,他中意我,那就在一起咯,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吧?”
他叼着烟,烟雾氤氲,笼罩了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容,多情的桃花眼也显得无情凉薄,付明光说:“五哥,我和沈元章,没结果的。”
“就算他是女人,我们就能在一起吗?不可能的。我是诈骗犯,是亡命之徒,我们来沪城是捞钱的,”付明光道,“我们不会留在沪城。等他们发现锡兰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炒股的那些人只怕恨不得把我们扒皮拆骨还来不及,沈元章……他也不会例外。”
付明光突然笑了一下,有点邪气恶劣,似愁似遗憾地叹道:“要是沈元章真是无牵无挂的女仔还好办,我们逃命的时候带他私奔,可他不是,他是沈家的话事人,他怎么舍得抛弃好不容易到手的家业?”
黎震听着付明光这么说,心里有些无端的难过,又不满意起来,道:“阿闻你聪明,学东西又快,命不好才走上这条路,不比他们这些二世祖差。”
付明光抬脸看着黎震,道:“五哥,命运天定,人拿它没办法的。”
“到时候我们成为半个沪城的公敌,成为特大通缉犯,他和我撇清干系还来不及,”付明光笑道,语气刀子似的,寒光熠熠,好像斩在他与沈元章之间,也像落在自己身上警醒他,道,“说不定他还会后悔和我搅和在一起。”
黎震看着付明光,道:“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付明光无所谓道:“人都会死,为什么还要吃喝玩乐,争名夺利?及时行乐嘛。”
半晌,黎震叹了口气,说:“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你不要太相信沈元章,免得被他骗。”
付明光微微睁大眼,道:“五哥你别说笑了,我骗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再说了,我有什么能被他骗的,最值钱的锡兰不过是个空头公司——哦,现在不是了。”
黎震一个粗莽武人,也不知怎么说,他道:“你和沈元章的事,我知道就算了,要是被二叔知道……”
付明光微微眯起眼睛,道:“二叔不会在意的,他只会夸我以身入局,戏做得真,做得好,因为沈元章也买进了锡兰的股票。”
黎震愣了愣,付明光缓缓吐出烟圈,咧嘴笑了笑,说:“我这个小男朋友,还真是很大方。”
很大方的沈元章,沈老板小气吧啦在地找付明光告状。
无他,因为沈元章来找付明光时被黎震盯着看了好几眼,二人洗过澡腻歪在一张床上时,沈元章道:“你身边那个保镖是不是对我不满?”
付明光:“嗯?”
沈元章说:“我最近来找你,他看我时我脖颈都凉凉的,今日天哥都劝我不要去找你了。”
付明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肩膀不住发颤,他伸手去摸沈元章的后脖颈,搓了搓,道:“怕啊?”
沈元章看着付明光乐不可支的脸,道:“不怕。”
“嗯?”付明光恐吓他,“我的保镖很厉害的,掐死你跟掐小鸡仔一样简单。”
沈元章波澜不惊道:“我知道,天哥和我说过,不过他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付明光“哇”了声,手指收紧作势掐沈元章的脖子,道:“是不是真的?那沈老板怎么落我手上了?”
沈元章抬起下颚露出脖子,道:“你要杀我吗?”
付明光一本正经地点头:“谋色害命,先奸后杀。”
沈元章思索了一下,道:“死在爱人手里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付明光盯着沈元章,竟当真攥住他的喉咙一下子收紧,脸上没有任何笑意,沈元章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可对上付明光深沉的眼睛,竟放弃了抵抗,空气直接被暴力剥夺,喉咙也痛,沈元章呼吸也越来越沉闷,他听付明光问:“浪漫吗?”沈元章想看清付明光的神色,其实不消看,那双眼睛也会是冷漠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胀红的脸,危及生死时的丑态。他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出于本能将付明光掀开,下一瞬,如铁似的钳制松开,柔软的嘴唇压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唇。沈元章闷咳了几声,还未自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中回过神来,热烈的吻先逼近,气势汹汹。沈元章神智还未回笼,已经伸出舌尖去回应付明光的吻,甚至按住他的脑袋让他离自己更近。
一个吻结束,二人都气喘吁吁,眉梢眼角染上欲念。
付明光说:“还浪漫吗?”
沈元章直勾勾地盯着付明光,没有说话,付明光摸着沈元章的脸和脖颈,声音柔和了几分,道:“掐疼了?”
付明光道:“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人活着,什么浪漫,什么爱人才属于你。要以生死才能成就的爱情不是浪漫,是悲剧——”
话还没说完,付明光的手就被沈元章抓住,他劈头盖脸地吻了下来,将他压得紧,浴袍也挤开了,开的还有付明光修长的双腿。他吻得好凶,仿佛要将付明光掐碎碾成粉,付明光下意识地想偏头躲开,却被沈元章以掌抵住了脸颊,沈元章吮着他的嘴唇,含糊不清道:“疼,你刚刚掐太重了,付先生,你是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问得有点儿委屈。
付明光恍了一下神,沈元章又吻他的额头,让他亲自己的脖颈,低声道:“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要死了。”
沈元章肤色冷白,容易留痕,脖颈已经留下了几道指印,看着颇为凄惨。付明光心头软了软,吻了吻他的脖颈,与沈元章耳鬓厮磨,道:“我怎么舍得杀你?我那么喜欢你。”
沈元章:“没有人这么掐过我。”
付明光好声好气,“那我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沈元章看着付明光,突然问他,“我送你的翡翠行为什么不用?”
付明光一怔,玩笑道:“不舍得,那可是我的宝贝送给我的,自然得妥帖收藏。”
沈元章那间翡翠行原是想让他用来应付工商局一位董事的,左右都是冯家的东西,可付明光却并未用它,只去过一回,后来就闲置了,以至于翡翠行管事又找回沈元章,惴惴不安地问他要怎么办。沈元章自是让他依付明光的话办事,如常开业,并让他不必再来找自己,翡翠行已经属于付明光,付明光才是他的老板。
沈元章瞧着付明光调情的话语如此信手拈来,冷不丁的,又想起他当日在舞厅里和陪酒女郎游刃有余地调情,撩拨得人家红着脸,恋恋不舍,顿时生出一点真切的不快。
他对付明光说,死在爱人手里也不失为一种浪漫是真的。在沈元章短暂的二十年里,他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多可怕的事,他见过他母亲垂危将死时的模样,见过舅舅躯体泡得发白,见过路边被冻死,饿死,甚至横死的尸体,便是他自己,也曾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
沈元章总觉得自己能闻到死亡的气息,能摸到死亡的温度,他时常恍惚,其实自己已经死了。可他又不能沉溺于死去的平静冰冷,沈元章需要痛感来提醒自己还活着,他还要为母亲和舅舅报仇,荣天佐还需要他。可当该死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沈公馆内变得空阔而沉寂,沈元章又格外怀念那种痛。但已经没有人能够为难今时今日的沈元章了。
付明光走入他的眼里,分明是温和儒雅的,却让沈元章嗅到了刀的森寒。
沈元章想,付明光说得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死了,付明光也不会属于他,他也许是付明光哪一日脚下路过的一抔烂泥,什么都得不到。
沈元章看着付明光,好似是被他那句话打动了,凑过去小狗儿一般,蹭他的嘴唇,脸颊,道:“付明光,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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