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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黢黢的洞穴,张小渝原本是不敢走的,虽然石壁上隔着一段距离挂着火把,勉强可以照亮脚下的路,但是这摇曳的火光映照着曲曲折折的石壁和洞顶,显得这地方更加阴森可怖。要不是为了勿喜,她才不会走这一趟。
小渝感觉到地势在缓缓下降,每走一步,都感觉离深渊更近了一些。越往里走,两边的火把相隔越远,洞穴在深处逐渐延展开来,变得开阔。路上她们还经过一个挂满刑具的牢房,灯火明灭间仿佛能看见里面所有的苦难与血腥。其他地方似乎也有一些分隔出的房间,但是她看不真切。
这里不像外面,天亮了有太阳照着,照得万物无所遁形。这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模糊了时间,沉默地封住了不知多少秘密。
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勿喜就睡在这种地方,一睡睡了许多年?
张小渝沉默地扶着她,一步步走向洞穴深处。
尽头仍是一盏微灯,散发着暖暖的桔色光芒。
一张挂着帷幔的大床静静地等待着她们,越走近,勿喜身上的那种香气越浓郁。这似乎是一张香木所制成的床,躺在这里睡得久了,谁都会被这香气浸染,修炼出出尘的姿容。
掀开帷幔,借着微弱的灯光,小渝看见床上堆满了被子或是布料一类的东西,只有中间有一个人形的凹坑。把勿喜放进去,刚好可以填满这张床。
勿喜闭着眼睛,躺倒在她熟悉的位置,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这么多年,只有这个洞穴,这张床,这样的香气,这样的姿势,这些再熟悉不过的衣物被褥能使她安心睡上一觉。
小渝松开她的手,默默地看了她很久。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转身是无尽的黑暗。
这次,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突然想到,勿喜没有给她安排一张床,昨晚睡的是门口临时的那张石床,难道自己要一直睡在那坚硬的地方?她作为一个客人,不该有个正式睡觉安歇的地方?
“你跟我一起睡吧。”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勿喜懒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在这只有一点光亮的黑暗与死寂中,突然听见勿喜的声音,张小渝竟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她的声音好轻柔,好像凉凉的丝缎,声音那么低,却那么清楚,话语中满是缱绻的情意。
虽然没有吃晚饭,虽然很饿,但是勿喜的声音好像有魔力,丝丝缕缕缠绕住了她。
于是她再度转身,掀开帷幔,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这张层层叠叠的床。
其实根本也没有留给她的位置,只是小渝比较纤瘦,这个人形的“坑”里,勉强还挤得下。一旁的衣料仿佛高山,推着小渝不断向低谷滑落,最终,她还是完完全全贴到了勿喜的背上。勿喜的身子还是很热,贴着她的背,能感觉到稍稍有些快的心跳。
胳膊没地方放,自然而然地,就搭在了勿喜的腰上。
沉默了一会儿,那凉如绸缎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今天去银谷了?”
“嗯。”
“你胆子可真不小。”
勿喜的这句话像是一句评价,又像是一句恐吓,可是她太虚弱了,听着更像一句嗔怪。
张小渝道:“虽然去了一趟,但是没有帆带着我走,我根本也不记得那儿的位置。更何况,我说了,别人也一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勿喜轻轻地笑了一声。
“都是帆抓来的吗?”
“也有别人送的。”
“送?”
“山外,想巴结我的人很多。”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你在哪?”
“我在褐门,有一座祠堂。”
“什么?!”小渝差点弹跳起来。据她所知,生祠都是为对百姓有恩的人设立的,通常都是一些大官,而勿喜不过是小小一个女子,竟然也有人为她设立生祠?看来盘县那个小小的地方,实在是限制住了她太多,走出来看看,是对的。
“下次带你去看。”
张小渝一愣,心底柔情如春水般荡开。自己来历不明,还带着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求她医治,给她添了多少麻烦,以她的成就和地位,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而现在,她竟然还推心置腹地对自己说起这么多,真的把自己当朋友……
她张小渝,在这世界上,竟然拥有了一位这样厉害的朋友。这样想着,不免也为自己有点骄傲起来。
勿喜的呼吸逐渐平稳,她睡着了。
小渝嗅着这浓郁如云的香气,慢慢也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四周仍是顽固的黑暗,不知道天色,不知道时辰,不知道身处何方,不知道姓甚名谁。在这里睡着了,似乎就可以永远睡着。
张小渝把混沌的脑子转了好几个来回,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事。
怀里的勿喜不见了。
她心下一惊,连忙想要坐起身来,可这是勿喜的床,她挣扎了好几下,才连滚带爬地翻身坐起来。身边的布料扑簌簌地响。
“你醒了?”
勿喜的声音从帷幔外面传来,听起来,她的状况比昨晚好多了。
还是那一盏微弱的灯火,勿喜坐在灯前,看不清神色,双手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什么时辰了?”小渝问。
“睡得还好吗?”勿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挺好的,好像做了一些梦,不记得了。”
“我看你睡得也挺好,还说梦话……”勿喜站起身,把手中的东西放回桌子上,“阿宁是谁?”
张小渝全身的血仿佛一瞬间凝固了。
“啊……是、是我家乡的玩伴……我也许梦见她了……”蜷着的指节不断收紧,仿佛被抓了个现行。
又心虚地补充:“原来我会说梦话的吗?都没有人告诉我哈哈……是不是吵到你了?你睡得好吗?”
勿喜道:“的确有点吵……你还是别和我睡了。”
小渝在心里连连点头。
“走吧,我们出去。”
“你好些了吗?”
“我也算是个大夫,我的身子我清楚,没事的。”
“可是我听过一句俗语,叫‘医者不能自医’,你要不还是找别人看看……”
勿喜嗤笑一声:“找谁看?这里除了我,还有别的大夫吗?”
“下山呀,总是待在山上,总是一个人,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小渝忽然想到勿忧,“你姐姐不就是个有名的大夫吗?”
“我不想见她。”
“为什么?你们不是亲姐妹吗?亲人之间有什么跨不过的坎呢?”
“你不懂。”
不算太愉快的对话到了洞口便结束了,重见天日,小渝的郁闷一扫而空。
又下雨了,不大不小的雨,天空灰蒙蒙的。
帆还是跪在那里,雨水湿透了他的头发和衣裳,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直不起身。
一双粗粝的大手死死撑住地面,指节发白。
“勿喜,你快让他起来。”小渝急了,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勿喜站在洞口,神色不悦。她不想就这么饶了他,可是下雨了,正是用他的时候。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勿喜开口了:“知道错了吗?”
那跪在雨中的人仿佛睡着了,没有反应。
“帆!”勿喜声音大了一些。
帆浑身震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发丝与雨水混杂的脸上,一双通红的眼睛。水流汇聚到他的下巴,一滴一滴坠落,好像在哭。
“去拿伞。”
勿喜的声音不小,可是帆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仍是怔怔地看着她们,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质问,又像是敌视。那一瞬间,勿喜几乎梦回那个漆黑的夜晚。
金针不在身上,她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心跳都几乎停了。
小渝不知道勿喜在想什么,只看见可怜的帆苦苦支撑着,爬不起身,而勿喜的怒火似乎一触即发,她赶紧说:“伞在哪?我去拿。”
小渝的话使得勿喜恢复了一些冷静,自己制药多年,从未失手,帆也多次试药,不可能有什么契机能让他突破欢喜天,找回过往的记忆。
“在厨房。”
小渝得令,赶紧取了伞回来。
勿喜这身子骨,再淋一场雨,还不知会怎样。
撑着伞,勿喜走到帆面前。
帆还是怔怔地,努力仰起脸,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勿喜。
勿喜一脚踢在他肩头,他重重地摔在泥水里,本就又脏又破的衣服又沾上了泥和青苔,脸也脏了。被主人踢倒,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努力跪得端正。
“不许瞪着我。”
“下奴知错。”
“你聋吗?叫你去拿伞听不见?”又是一脚。
刚刚退烧的身体还是虚弱,两脚踹下去,勿喜自己也一阵头晕目眩,还好小渝在一旁扶着。看时机也差不多,小渝又开口替他求情:“他跪了这么久,又下雨,也许没有缓过劲儿来,你也消消气,我们吃点东西去吧。”
帆再次艰难地爬起来,垂着眼,雨水一点一点带走粘在脸上的泥。
小渝第一次见他,也是这样的情形。
九洞山多雨,他也许早就习惯了在这样的雨天里挣扎,小渝看着他,心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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