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四章
李斯握着玉章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
秦越人所言,正是他渴望踏入之地——满是权力、财富与地位,更与毒药为伍的米仓。
“如先生所言,我们便只能束手待毙,或同流合污?”李斯声音干涩,但下意识去掉了姓,而尊称先生。
“非也。”
秦越人摇摇头,目光却转向林晚,眼中探究之色一闪而过:“老夫行走列国,见过太多人,有人如李大人这般,欲铸权柄之剑,斩出一条生路;有人如寻常医者,只修仁者之针,救眼下之苦,而林姑娘你……”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言语:“你想要造的,却是非剑非针。”
林晚迎上他的目光,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
“秦先生比喻精妙。”说着划了一个大圈。
“此乃天下,已病。”
接着又在圈内画下许多小圈,互相挤压。
“此乃诸侯、贵族、豪强,彼此征伐,互相吞噬,此为病象,亦是病源之一。”
而后,又在大圈之外,画了一条蜿蜒的线,线上又有很多点:“这些点便是医者、学子、工匠、农夫等等。”
指着地上的图:“权柄之剑,或可斩断某些乱麻。”
而后又指向互相侵吞挤压的小圈:“但剑锋所至之处,这些小点便会被波及,仁医之术可救一个或者几个点,却无法更改整个大圈的挤压之势。”
抬起头,眼中火光跳动:“我想探寻的,或许是一张药方,一张能调理病体气血的药方,疏通淤血,扶正驱邪的方子。”
“或许需要剑的锋芒来破开顽疾,需要针的精细来缝合细微的创口,更需要引导……”
林晚想起了某位老人家,心中悲戚不已。
她将现代的一些思维通过医道语言阐述出来。
李斯听的怔住,他从未想过,“治国”还能被如此拆解、比喻。
这已不再是空洞的话语,而更像是一套精密而宏大的“医术”。
而秦越人眼中则带上了一丝震惊和兴奋。
“好一个‘医国之方’!”欣慰抚掌后又忍不住叹息。
“此方如此霸道,必以良臣为辅药,更需一位能明了此方,且意志坚定如铁的‘大医’,林姑娘,你心中可有人选?亦或……”
秦越人并未说下去,陡然间深邃的目光盯着林晚:“你想亲自成为这开方之人?”
秦越人之问直指核心。
林晚沉默了,她穿越而来,到目前为止也只是被迫逃命,说白了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但在见识了赵戍之死,李斯的挣扎,丁洪的阴险,还有百花宴上的视人如物,这乱世的残酷,那个“医国”的念头不知何时已然生根。
但她深知,在这个时代,一个没有根基的女子,想要亲自开方,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或许,只能先做一位‘识药辨症’之人。”林晚最终给出的是一个谨慎而务实的答案。
“将合适的药材,送到那位真正的‘大医’面前。”
她的目光几乎下意识扫过李斯,李斯心中猛的一跳。
想起她在此前所谓铸仓之言,一时间心潮澎湃。
林晚的“药方论”,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窗。
权力仍是核心,但却不再是唯一。
如何运用权力,如何搭配其他的药材,似乎更有学问,也更有机会。
他隐隐感觉到,林晚所言的道路,或许比他自己单纯的追逐权力,能走的更远。
伸手入怀,摩挲着那枚玉章,第一次觉得,自己寻找的“米仓”或许不该是个之存储“粮食”的地方,而应该是一个……是一个能按照既定“药方”运作起来的体系。
谈论至此,已无输赢。
三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
火焰渐渐低落,只剩一堆白灰,袅袅青烟,丝丝升腾,刺鼻的药味已散的差不多了。
秦越人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天快亮了,狼群应已远去,我们也该动身了,前路尚远,没了脚力,更需早些启程。”
李斯和林晚和站了起来,没有马匹,负重自然要大减,因此只能携带必需的干粮和水,以及一些保命的药材,步履必定艰难。
三人走出岩壁,重新踏入密林。
阳光穿林而过,落在身上暖烘烘的。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密林渐疏,眼前豁然开朗。
登上一处不高的山脊。
林晚忽然停住了脚步,极目远眺。
只见远处天地相接处,一座宏大无比的城池轮廓,在阳光之下若隐若现。
城墙巍峨,殿宇飞檐似乎能刺破云霞,一股浩瀚繁盛的书卷气,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亦扑面而来。
“那是临淄,稷下学宫所在之地,天下读书人云集之地,更有大儒荀卿坐镇,乃是当今智谋与与思想的中心。”秦越人道。
闻言,一旁的李斯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眼中的炙热夹杂着渴望与畏惧。
他的“米仓”,他的机会,都在那里。
而林晚看着那座传奇城池,心中却很是平静。
那里有百家争鸣,有无数才智之士,更有看不见的危险。
三人不再多言,向着临淄而去。
越是靠近,临淄的磅礴气象就越是压人。
数丈高的城墙上满是斑驳,城门处出马如龙,各国口音,服装各异者络绎不绝。
空气中混杂着尘土、牲口、香料,以及木简和墨香特有的清苦气息。
城门处两排兵士,三处城门皆有排队长龙。
终于轮到林晚等人时,早已准备好符传的林晚却是心头巨震,险些叫出声来。
“林姑娘,脚程可是慢了不少,老夫已静候多时了。”
林晚忍不住吞咽口水,盯着那老兵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呵呵,符传核对无误,已记录在册,林姑娘请吧。”
老兵侧过半个身子,将林晚三人放进城内。
而那老兵对秦越人,却是看都不看,似乎此人不曾存在一般。
李斯见状,心中再次疑云大起,但秦越人不说,他也无可奈何。
走在城门甬道中时,鼎沸人声已然涌了进来,嘈杂声之大,与身边之人交谈都要耳语方才可行。
入城之后,首先进入视线的便是街道上的人,让林晚的脑子里陡然间蹦出个词——联袂成荫,挥汗如雨。
而后便是街道旁便有士人设案激辩,周围聚拢听众。
商贩叫卖的不是货物,而是抄录的诸子文章。
“这里,思想本身便是武器最重要的武器之一。”秦越人看二人眼中颇有疑惑,出言解释。
而李斯则下意识的整理了衣袍之上的尘土,刻意将脊梁挺的更直。
眼中的炙热化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审视。
那是初来乍到的本能,他在找规则、缝隙,那个能让他这只“厕鼠”钻进去的“米仓”入口。
就此走了约半个时辰,在一处岔路口,秦越人停下了脚步。
“二位,临淄已至,老夫有些私事要办,就此别过。”说完,将林晚拉到一旁,自怀中掏出一捆丝绢交于林晚。
“林姑娘,老夫云游不定,此次若非乐乘逼迫,便会错过与林姑娘相识之机,常言道福祸相依,老夫甚幸,此乃老夫行医几十载之心得,送于林姑娘,还有这几包药材一并相赠,还请林姑娘莫要嫌弃。”
看着药包上的字迹,面对秦越人的突然之言,林晚有些无奈,但却不忍让秦越人不快。
郑重接过,而后深深作揖。
之后秦越人再次从怀中掏出两枚不起眼的木牌:“此物或许无用,若是在城中遇到医家相关的为难事,大可凭此去寻个方便。”
李斯翻过小木牌,背后仅有一个古朴“秦”字,再无其他。
说完这些,秦越人洒然一笑,转身汇入人流,几个转弯便已消失不见。
他的离去如同他的出现一般,神秘而突兀,在林晚心中留下又一个谜团。
现在只剩下林晚和李斯二人,现在的首要问题便是——何处安身?
稷下学宫并非现在的大学,没有统一的宿舍。
士子们大多寄居于城中逆旅之中,或者租赁附近民居,抑或是依附于某些权贵或势力。
而此刻的李斯打听了一圈后回来,却是满脸愁容。
“林姑娘,学宫附近逆旅价格高昂,且鱼龙混杂,不过我有一法,不知你可敢一试?”
“李大人不妨直说。”
对于李斯,林晚还是了解的,若非有不足之处,李斯绝不会将办法告知。
换言之,能说出来的,这个不足必然不会小。
不足极有可能是未知,未知就代表着风险不可控。
“方才听闻宫内设有‘侍读’及‘书佐’之职,虽为杂役,却可栖身于学宫馆舍,更能近距离接触典籍与先生,以你我之能,谋此职位并无难处,既可解燃眉之急,亦能……”
“省钱、安全、打听消息皆有优势。”林晚道。
“不错,只要在学宫之内,机会自然多于他人。”
这也算老鼠哲学在生存面前的一次完美应用了。
“侍读与书佐可有不同之处?”林晚问道。
“侍读主要是讲学、陪读、校勘、编纂;而书佐则重在誊抄、整理、登记及各项杂物,与你之前的更卒倒是颇为相像。”
之所以如此说,李斯是留了私心的。
因此说话之时,特意点明书佐与更卒更为接近,只要阻止林晚接触大儒,那么更多的机会便能留在自己手中。
“李大人志在寻‘仓’拜师,而我还是干老本行,整理文书,正合我意。”
她知道自己要的是“采药人”视角,而广泛的观察是必不可少之事,而非早早的与其中一家绑定。
两人决定分头行事,约定次日学宫正门汇合。
话分两头,先表一枝。
李斯寻了一出最便宜却最为拥挤的逆旅住下,将随身包裹放下,随后立即出门。
而后直奔东市而去,李斯深谙人靠衣装马靠鞍的道理。
因此一身好行头对于别人而言,与你结交之意愿,甚至交谈内容皆有重大影响。
冠带衣履以及鞋袜均焕然一新,与店家借了水洗脸后方才付钱离去。
此时的李斯,整个人气质大变,一般人在他面前已然失了造次的底气。
而后李斯开始目标明确的的打听学宫内各位显学先生的喜好、门路。
甚至他们在临淄常去的酒肆也被他一一探听到了。
他像一位老练的侦探,为自己的“投靠”做最精细的背景调查。
而此刻的林晚,则是在街道上随意走着,直到在一家医馆前停下。
说是医馆,实则更像是药铺,看林晚衣着普通,眼中便有嫌弃之意。
林晚看他眼色吧,心中瞬间打定主意,偏要留宿在此不可。
也算是这么多天以来的一次小小任性。
拿出秦越人给的小木牌,推在掌柜眼前。
而后视线扫了下这间医馆——不大却异常干净,这是林晚格外喜欢的一点。
看到小木牌的掌柜先是一愣,而后眼神微动,将小木牌轻轻推回给林晚。
恭恭敬敬将她引入后院之中,转身离去,不一刻将干净衣物、热水送了过来,甚至还贴心的准备了三枚刀币,后世称之为齐刀。
直到此刻林晚才有机会真正的松一口气。
细细打量起房中一排靠墙的药柜,有几味药材的标签字迹辨识度极高。
几乎是下意识掏出秦越人给他的药包,两相比较,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那么,这间医馆就绝不普通。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