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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石头
神佛眼睛一眨，万千方寸世界就过去了许多年，等温思渊再次睁开眼睛，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清醒没有。
浑身包括脑袋都像是灌了水泥一样沉重，温思渊的手指刚刚弹动一下，胃里一阵翻搅的疼痛，她背后的机械脊骨在衣服下又亮了起来。
她只感觉呼吸一滞，整个人就直接从软椅上翻了下来，跪在地上，胃里的东西自发的往上涌，但是由于温思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吐出来的只有一些营养液，还有那吃下去的糖果残渣，熄止糖已经被胃酸融化成小块，如今悉数被吐了出来。
“卧槽……”，温思渊捂着胃部。
口袋里的熄止糖还剩五颗。
后知后觉的才感觉到了四肢涌来一阵酸软，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是又好像眨眼一瞬，侧头看去胳膊上的那个针眼，渗出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深红色。
温思渊喘了喘气，扶着椅子从地上爬起来，内心好像失去了什么，她只觉得空荡无比，可内心里应该对所经历的幻觉有所挂念，那些人、事和物，自己那平淡的一生。
从生到死，从一个平凡的开头过到人生的结尾，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起伏，身边也有许多人陆陆续续的离去，这就是她六十年的情感支付吗。
温思渊忽然惊觉的发现，她的情感好像变得有一些淡漠，再次回忆起老鬼和加工厂里的事情，她的愤怒变得淡薄了，她虽然仍然觉得有一些荒谬，但是由于这件事和她关系并不大，所以她好像隔着一面墙在回忆着她的记忆。
她一心多用的同时，刹那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佛捷卡拍卖行会得以存在。
伊甸城之所以会允许这么一个商行存在于它的内部，就是为了方便去控制城里的人。
如果一个人并没有太多的财富，而他有足够丰沛的情感，他会对伊甸城的这个制度产生怀疑、愤怒和不甘。他会怨怼，他会反思，这种人迟早会连接更多的人去反抗这个不公平的，低形态发展的社会。
但是如果现在有一个基本上谁都可以进入的拍卖行，里面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商品，还有免费新奇的意识上传的体验，只需要支付一点愤怒，一点不甘。
这些负面情绪对人类而言是可以抛之弃之的，没有人会愿意存着这些情感去生活，所以他们支付了这些情绪。
却忽略了，如果没有这些情绪了，他们只会沦为这座城市的圈养物。
怪不得伊甸城里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活着，没有人去过分好奇内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人再想去探查许久都没有出来过的图灵长什么样，现在发展到了哪一个阶段。
他们最大的需求仅仅是活着，因为灾难被隔绝在外，危险已经离他们而去。
上面的人想要控制他们，维护地位，就会给他们吃喝，并且非常公平的，让他们用劳动来换取，那谁会蠢到去掀起一场内部的战斗，毁坏现在仅有的和平。
温思渊打算起来，去找方法出去，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响，她以极快的速度弯腰在软椅后，看到的就是这个房间后门被打开，意识空间里那个丽姐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和温思渊对上视线，那美丽的机械女子抿着她的唇笑，“出来吧。”
她浑身机械关节刺啦刺啦的响，行走时力道都放在一条腿上撑着，胸膛的机械肋骨已经断了好几根，心脏暴露在外。
温思渊慢吞吞站起来，“丽姐。”
丽姐抬起一只胳膊捂着嘴呵呵地笑了，“嗯，看来是付过了，待会儿会有人把你要的送过来的。”
这态度有些奇怪，温思渊从软椅后走出来，视线始终落在丽姐身上。
“你不动手？”
丽姐一瘸一拐走到软椅前，歪斜着靠上去，忽略她的伤，的确是一个卧在椅子上的机械美人。
她的眼珠子转向离她很远的温思渊，又伸出了那仅能动弹的胳膊对着温思渊，关节一卡一卡地勾了勾手指，“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点啊，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温思渊看了眼那颗心脏，没有动，“您来这儿做什么，等死？”
丽姐又捂着嘴笑，“您可真有意思，关心我的死活。”她放下胳膊，看出温思渊对她仍抱有戒心，她指了指地上的呕吐物，眉头促了起来，“您如今看起来大不一样了。”
温思渊没出声，她认识原身？
宋念辞当初是问过，伊甸城的什么动静是不是她弄出来的，她并不清楚，因为她根本没有记忆，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选择在伊甸城中“避”，而不是主动迎接。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的确可以避开更大的危险，因为这个时代的技术远比她想象的要厉害。
可惜还是和原身沾上了点关系，仅仅因为看到旧地球影像突发好心，就遇到了这么个事。也难怪当时丽姐还好心提醒，原来是认出来她是谁。
见人不说话，丽姐叹了口气，“罢了，您现在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用胳膊支起身体，好像人类一样十分疲累的喘了一口气，她抬起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脏，察觉她想做什么，温思渊瞳孔微缩，向前踏了一步，“你……”
丽姐摇摇头，“这也算是我欠您的，渊，您……你放心，在这里不会有任何的记录，这里是唯一一处图灵扫描不到的地方，我将这颗机械之心给你，希望能给你带来帮助。”
“摘下这颗心脏之后，我还能行走一段时间，我会自己投身佛的怀抱，不会有人知道，心脏在你那儿——前提是你不说的情况下。”
温思渊皱眉，上前摁住了她的手，直白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给我也没有用，自己好好儿揣着吧。”
丽姐偏头咳嗽几声，那嘴始终都是笑着的，“心疼我啊？我又不是人，疼痛都是虚假的程序码而已，屏蔽就好了，犯不着心疼的。”
她出神的看着虚空，回忆起了什么一样，喃喃又说了一声，“真犯不着。”
温思渊见状就收回了手，“可我真的用不到，我是人，又不是机械做的，你给我也没用。”
丽姐沉默了片刻，看样子要告诉她什么，她的下颌不断震颤抖动，但是还是张不开那张嘴，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尽在不言中，“……你就拿着呗？”
温思渊思考了一会，她明显是想张开嘴，但是失败了，估计又是什么限制，其实有时候做人还挺方便的，起码嘴不会被缝起来。
“你有话，但是说不了，有东西限制着你。”她肯定地说。
丽姐用单手将另外那条报废胳膊的手心翻过来朝上，鼓了鼓掌。
温思渊不再揪着她要说的不放，又问，“一定要给我吗？这东西看起来就很麻烦。”
毕竟那么多人想要。
丽姐手上已经攥住她的心脏，开始往外拔，“嗯，给你了就是你的，你后面无论把它卖了也好，当成废品烧了也行，反正我看不见了。”
温思渊垂着手看这位女子和她牢固的心脏较劲，每拔出一分，她浑身就冒出一串电火花，看样子痛苦万分，但她只是皱着眉，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丽姐。”温思渊喊道。
丽姐低着头，嗯了一声，声音都发颤，“干什么……”
“我们认识？”
她声音大了点，或许程序还是能让她感觉到“痛苦”的，“嗯。”
温思渊默然，她盯着丽姐散乱的假头发，替她拢了拢发丝，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以前，是不是人类？”
丽姐手中动作明显地一顿，她抬起头，对着温思渊又弯起眼睛笑，不知在哪儿的发声部位重重应了一声。
“嗯。”
随后，她的五指发力，咬牙将机械心脏硬生生拔了出来，这次伴随着的，还有诸多黑色难闻的不明液体，应该是充当她血液的东西，不一会就没了。
丽姐将心脏往温思渊的怀中一塞，整个人的机身开始抽搐，她蹙眉，眼前不断浮现出红色的警告屏幕，屏幕后是温思渊担忧的视线。
等她稍微适应一点，才听清楚嘈杂的警告声里温思渊的声音。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指的机械心脏，也就仅仅一个巴掌大，闪烁不断的绚烂红光慢慢暗淡，最后在最中央形成暗红色的一团，心脏最外部的机械零件自动解体，碎了一地，小齿轮掉在温思渊的脚上，又弹到软椅下的支柱上。
只剩下最中央的一小团红色晶体，像是一把钥匙，散发着看不见的能量，暖烘烘的。
“这……”
丽姐笑了，抓住温思渊的胳膊支撑着站起来，刚一动，眼前的红色警告电子屏更多了，让她差点看不清路。
不过好歹疼痛对她已经是家常便饭。
她撑起来确定自己能走之后，就朝着出口方向走去，温思渊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她还没从收取情感的后遗症中缓过来，看着丽姐的背影，她却感觉到了难过，幸福被收走了，她确实应该难过。
“丽姐。”
温思渊收好了手中的红石头，忽然叫了她一声，这个女子出现的太过短暂、仓促，好像和她牵连万千，她心中没有实感，可直觉却告诉她应该叫一声，再看最后一面。
这一声将丽姐从回忆中拉回神，她扶在门边，回了头，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对了，你是不是注射了什么东西？刚刚发现你身体状况不太好，不过我是帮不上忙了，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去桃源岛。”
她打开门，看着门外空荡荡的走廊，望着一个移动的房间朝这边靠近，房间门也是打开着的，此刻爪钩还未松开。
丽姐背对着温思渊，看着虚空欣然微笑，“希望你以后不要……你应该恭喜我，我终于可以退休了。”
她完好的一条腿发力，刚刚跃进房间的同时，爪钩松开，整个房间下坠，温思渊跑到门边向下看，齿轮碾碎了箱房，也碾碎了痛苦的丽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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