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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很喜欢跪着?”
夜凉如水,佟惜雨刚跟法曹参事一起请罪,因还有话要问,未及时起身,惹来冯砚修语气不善的反问。
“不是。”
人已走光,佟惜雨也回得随意。地板太冷,她今夜受了刺激,起身时有些摇摇欲坠。
方才坐在书案前的人,不知何时走到她的旁侧,扶住她:“受了欺负为什么忍着?”
“什么?”
被他这么贴心询问,佟惜雨有些不习惯。
冯砚修走上前,目光落到她的脸上,轻声道:“不是将今晚吃下的东西都吐了?”
没想到他消息这么快,佟惜雨反应许久,才知他说的是什么,无奈一笑:
“那又算什么。大事当前,若下官报复,被情绪控制,既解决不了问题,也无法改变他们对下官的偏见。”
她说完,忆起捅冯砚修心口的那一刀,心有愧疚,郑重加一句:“知情绪失控的代价,下官不会再犯第二次。”
“有长进。”
虽是褒奖,冯砚修的语气却没有轻快。至于为什么不轻快,佟惜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刘御史命案脉络明晰,目前只需审出幕后主使。
幕后黑手在朝中势力不大,但十分心切,紧紧抓住一个小小巡漕御史,不择手段。
他强迫刘御史写告发信,是想借他之手,揭发漕运贪污案。凶手显然知道内幕,但苦于手上没有证据。
他将刘御史杀害,让漕运贪污势力背黑锅,同时推给朝廷彻查,企图扳倒漕运贪污的官员。
但手段,实在残忍狠戾。
人命如草芥,芝麻小官的命也如蝼蚁,任人随意拿捏。
佟惜雨感同身受,伤心至极。
所幸,今夜抓的凶手在金吾卫那儿,也意味着冯砚修可以掌控。
“凶手特征如何?”
冯砚修坐回书案前,打断她的低落出神。
“凶手腋下有墨蝉纹样,”佟惜雨对答如流,当时下狠手时,她有划破凶手衣物,看过他们的身体,“但跟墨蝉不同。这次的纹身风格粗鄙,显然伪冒,还需明日审完再确认。”
“嗯。”
冯砚修没再出声。
他从衣架取下她的衣物,同时拿出一件做工精细的浅色大氅。新做的大氅料子名贵,纹样却不张扬。
他将大氅及衣物拿在手中,领她去书房里间,语气听不出情感:“夜寒,换完衣物再走。”
“下官自己来。”
谁敢让丞相为自己拿衣?
佟惜雨是不敢,她走上前一把接过衣物。
她进里间,冯砚修回避,在外间书架拿书翻读。
将衣物扔在卧榻一侧,佟惜雨扯开沾了血腥的粗布麻衣,穿上宽松的玄色衣袍,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梅香。
今夜杀生太过,她的手一直在微抖。此刻暗香环绕鼻间,佟惜雨放松下来。
外间的翻书声,混杂里间衣物摩擦的声响,稀稀疏疏,给足佟惜雨安全感。
目光落在那件大氅,佟惜雨停顿几秒,没有披在肩膀。她一手抓起带血的衣衫,想好措辞出了里间:
“夜已深,相爷早些休息,下官告退。”
冯砚修瞥她一眼,没有将书合上,而是冷静倒扣在案面,不理会她的请求,直接道:“过来。”
身心俱疲,佟惜雨不愿再应付这尊大神,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她欠人家的。
慢吞吞上前,她垂下眼眸,不置一言。
冯砚修端详她片刻,见她神情倦怠,伸手替她整理衣领,轻声问:“今夜可要留宿?”
一语惊人,佟惜雨愣在当场。
宫中赐宴那天是意外,她一连加班十几天,又饮了酒,状态迷糊才宿在他这里。
但今夜……
她虽然疲惫,但很清醒。
此刻冯砚修之言,活像深闺里的怨妇,出声挽留半夜外出的浪子相公。
冯砚修私下这么撩,各位尚书知道么?
但是,她她她佟惜雨不配。
反应过来,佟惜雨脸色通红,后退几步。
冯砚修的眼神愈发危险,室内气氛一触即发,佟惜雨直冒冷汗,躬身讨饶:
“谢冯相抬举。下官何德何能,胆敢叨扰冯相。另颖玉独守佟府,下官不放心,需归府探看……”
佟惜雨越说越牵强,语气都发颤。
见她吓成这样,冯砚修歇了心思。
他一边恼她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边又觉这般谨慎也好,不会被他人拐了去。
佟惜雨酒前酒后相差太大,冯砚修最后有些憾然。
“行了,退下。”冯砚修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决意放行,又嘱咐一句,“日后少饮酒。”
为什么扯上酒,佟惜雨满脑子问号。
但她无暇顾及,听到放行,慌不择路离开。
冯砚修一宿未眠。
不是因为佟惜雨,而是因为凶手。
佟惜雨离开后,梁煜青提了凶手前来。
如佟惜雨所言,他们腋下有黑色蝉身的纹样。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纹身与墨蝉组织的差别甚大。
审讯时,他们一开始不招,明显收了银钱,以命换钱。
冯砚修动用暗行衙的情报网,让人拿他的肖像连夜去查。
天微亮,冯砚修临上朝,拿到了凶手信息。
“周四六,京城关县人,为关氏家仆。家中有老母、妻子和女儿,但前日都已失踪,疑似被关家发卖。“
“发卖?”
“昨夜她们被绑架运出府,有人看到。”
冯砚修没想到关氏待家仆,手段如此恶毒。
“查一下关家。”
听追言汇报,冯砚修有了大胆的猜测。
直至下午,刘御史案才被移交三司,昨日焚院的犯人一并被押送过去。
大理寺忙碌,近来审问非常直接,上来先打。
但这次,狱卒还没用刑,凶手就鬼哭狼嚎,痛哭流涕,强烈要求交代犯罪事实。
简直是史上最快招供的犯人。
他们不知,冯砚修早已审讯完毕,并以救其被发卖的家人为筹码,换来他们的坦白。
犯人陈述之事实,与佟惜雨推测出入不大。
他们胁迫刘御史写信,伪造自缢杀人的假象,计划焚毁现场,抹掉作案证据。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供出的幕后主使是关家嫡长子关棋明。
关氏,乃京城关县的世代书香门第。整个县以其姓氏为名,可见威望。
“怎么会?”
大理寺卿易续晖拿到供词,难以置信。
关家声望卓著,在先帝时期,其家族人士曾官拜尚书。后因受奸臣牵连,没落至今。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太女东宫伴读,关氏主家举荐其嫡长子关棋明。
关棋明年少擅诗作,于伴读作诗时一战成名,名满京城,有大好前程。
太女监国在望,身为伴读,他也快被授予官职,怎么会雇凶杀人,还卷入漕运贪污案中?
“我乐意。”
昏暗的牢狱,关棋明四肢被缚,神情却十分嚣张。
易续晖之子易世皓,同为东宫伴读,空有武艺,人却痴傻,与关棋明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故易续晖曾羡慕关家,后继有人。如今他也惜才,不忍用刑。
可关棋明执拗,不肯配合,易续晖十分头疼。
御史台的史耀恒闻讯来过一趟,二话不说,拎起鞭子狠狠甩在关棋明身上。
“竖子!怎么敢?那可是一条条人命!”
他边骂边打,悲痛之至,直接上手揪住衣领,挥拳上去:
“视人命如草芥,禽兽不如的东西,偿命来!”
知刘御史与史耀恒为至交,易续晖放任他宣泄,等他将人揍到爹娘不识,才把他拉开。
转机在半月后,刑部传信:关氏私自种植贩卖烟草,全族落狱,重犯问斩,余下流放。
京兆府已对县级判决进行复核,刑部也复核完毕,需易续晖带领大理寺复审。
易续晖拿着判决书,在关棋明面前宣读,终致其落泪忏悔。
“为何用如此残忍手段,揭露漕运贪污?”
趁其情绪不稳,易续晖沉声审问。
“利用刘御史揭露漕运贪污,可以隐藏身份。”
关棋明表情麻木,看似绝望万分,松了口。
“隐藏什么身份?”
易续晖纳罕。
若他与刘御史协商,共同揭露漕运贪污,多么正直之法,到时还能立功,为何铤而走险?
“因为太女。”
听到太女,易续晖神情凝住。
女帝登基,封宁妃为当朝第一位男皇后,生太女。
少时,女帝与宁皇后伉俪情深,对太女百般宠爱。
八年后,宁皇后因病崩逝,女帝疏远太女。
自那时起,女帝不仅时常将其幽禁,还限制其与他人交往。就连太女及笄,女帝也办得极其敷衍。
坊间传闻,太女害死宁皇后,才遭女帝疏远。虽无证据,也不合理,但可见女帝之不喜太女,人尽皆知。
步入不惑之年,女帝才豁然开解,封唯一子嗣为太女,入主东宫。
太女也在那时,拥有东宫伴读。她以聪颖守正之名,颇得大臣拥戴。
他儿易世皓伴读时,也对其一见如故,相思如狂。
起初,易续晖虽明面避嫌,内心也愿太女垂怜,让他儿梦想成真。
但那夜,易世皓闯佟府,被冯相所救,他才了解太女的两副面孔。
太女表面恭谨有礼,实则阴险不义。
若国家在她手中,怕会走向末路。
他身为父亲,同情太女之遭遇;但身为臣子,却不敢与之相谋。
仕途渺茫,如今又见受太女蛊惑之人,易续晖痛惜不已:
“为何因为殿下?”
“是她指使我去杀的刘御史!”
关棋明怒火中烧:
“逼迫刘御史写信,揭发漕运贪污;杀他全家,让此事闹大。宁亲王与漕运总督勾结,贪污腐败。太女将凶手嫁祸给他们,可让朝廷拔除宁亲王一党,为她扫清障碍。
“即使事情败露,太女也能置身事外,全身而退。”
“什么?”
官场多年,易续晖没审过如此案件。
听闻关氏伏诛,关棋明崩溃,此刻悔恨交加:
“关氏没落,却固守旧礼,后辈不器,家中钱库亏空,无以支撑巨大开支,遂以偷贩烟草周转。
“太女拉拢我族,承诺若助她,会帮关氏守密,他日推动开放烟草之法。如今不过一人被捕,她却落井下石,致关氏落难,简直是蛇蝎毒妇!”
易续晖恍然大悟,才懂他为何崩溃。
关氏非法贩烟,他并未说揭发之人是太女。
可见情绪失常,做贼心虚,才这般急于报复。
一介才子,至此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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